内爆是由加拿大当代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Herbert Marshal Mcluhan, 1911—1980)在他的《理解媒介》(Understanding the Media)一书中提出来的概念。麦克卢汉说:“凭借分解切割的、机械的技术,西方世界取得了三千年的爆炸性增长。现在它正在经历内向的爆炸(implosion,又译作“内爆”——引者)。在机械时代,我们完成了身体在空间范围内的延伸,以至于能拥抱全球。就我们这个行星而言,时间差异和空间差异已不复存在。我们正在迅速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一个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创造性的认识过程将会在群体中和在总体上得到延伸,并进入人类社会的一切领域,正像我们的感觉器官和神经系统凭借各种媒介而得以延伸一样。”麦克卢汉的内爆概念旨在说明,机械时代与电力时代的交替导致了自然、社会和人三者之间关系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首先,内爆是指与“身体的延伸”相对立的“意识的延伸”,前者是机械时代的特征,后者是电力时代的特征。相对人的心理来说,内爆使地理意义上的距离变近,甚至消失,人具有了拥抱地球的能力,地球变为“地球村”。其次,内爆导致模拟时代的到来,因为电力时代媒介的强大制造和流播功能使得整个社会被媒介的信息所笼罩,这表明真实已经成为过去,对真实的模拟开始统治人们的意识,成为人们认识事物所依赖的基础。显然,麦克卢汉的内爆是对生产力发展后果的一种分析,是对文明进步的一种批判。
波德里亚借用麦克卢汉的内爆概念,把内爆与外爆对举嵌入他的历史视野,外爆与内爆相互替换,社会的内爆阻滞,外爆就发展;同样,社会的外爆被阻滞,内爆就发展。社会形态的变化就同内爆和外爆的动力性的变换相关。原始社会的解体是有控制的内爆难以持续但外爆却在发展的结果,而西方数个世纪以来占主导地位的扩张(外爆)的失败成为内爆产生的根本原因。外爆是一种现代性过程,指商品生产、科学技术、国家疆界、资本等的不断扩张,以及社会、话语和价值的不断分化;内爆则是消除所有的界限、地域区隔或差异的后现代性过程。今天,我们正在经历新一轮的内爆。
波德里亚指出,当今的内爆首先是真实与虚构之间界限的内爆,这即是意义的内爆。意义问题早在波德里亚之前就已有西方的思想家关注过。比如尼采的虚无、德里达的解构都从不同侧面揭示出意义消解的状况。在媒介时代,人们通常是在信息中获取必要的意义,形成人们的经验知识和某种看法,这就对信息内容的真实与否提出了要求。需要审辨的是,媒介事件与人们亲历事件之间存在着差异:媒介在信息的传递过程中不仅吞噬意义,而且在拼贴意义、制造意义,实际上,它总是在自觉或不自觉中把非真实事件呈现在人们面前,这就是电子时代真实和意义被瓦解的基本方式。波德里亚曾举过这样一个例子。在1971年,美国进行了一次电视直播的实验,对一个家庭进行了七个月不间断的录像,并连续播放三百个小时。这一做法的初衷是展示一个美国家庭逼真的日常生活。然而,波德里亚指出,这实质上是不真实的,或者说这一真实只能说是一种媒介真实,因为一切都是经过挑选出来的:家住加利福尼亚,有三个车库和五个孩子,有精心打扮的家庭主妇,一个标准的上等之家。实际上,似乎在不经意之间,媒介已经颠覆了真实,意义也就无从谈起了。这就是对意义的真假界线进行内爆的典型一幕。
真实和意义的内爆,一个直接而严重的后果是整个社会的内爆,这是资本主义在媒介主导下内爆的最后形态。所谓整个社会的内爆,在波德里亚看来,就是当媒介在人与社会之间、人与人之间把任何互动统统内爆为一个平面,内爆为一个单向度的时空现实之际,整个社会交往和社会价值都被瓦解了。哈贝马斯曾对媒介(电影、电视、电脑、电话、收音机等)提出质疑,认为它们事实上构成了交往理性顺利实现的障碍。民意测验就是一个例子。表面看来,民意测验是一种对社会公共意见的收集和传达,是建构社会公共空间的一种方式,但在波德里亚看来,民意测验恰恰是整个社会内爆的一种比较极端的表现形式。民意测验实际上以一种持续的集体观淫癖的行为透露出社会本身的多余性。它每时每刻都要知晓整个社会的何所想、何所需,它以一种自疑症狂的心态时刻注视着统计的荧屏、变化的图表,它对整个社会的操控是空前的。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社会不再拥有真实的自我空间,实际上的社会空间却等同和混淆于荧屏、图表上的统计数字。媒介的超级膨胀最终导致了整个社会及其空间的内爆。(www.xing528.com)
社会的内爆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大众的内爆。凯尔纳指出:“媒体信息和符号制造术四处播散,渗透到了社会领域,意义在中性化了的信息、娱乐、广告以及政治流中变得平淡无奇……面对信息的无休无止的狂轰滥炸,面对各种意图使人们去购买、消费、工作、选举、填写意见或参加社会活动的持续不断的鼓动和教唆,大众已经感到不堪其扰并充满了厌恶之情。于是,冷漠的大众变成了忧郁而沉默的大多数,一切意义、信息和教唆蛊惑均内爆于其中,就好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在媒介操控的网络,大众已经完全失去了主体哲学曾经赋予人的那种思想、意志和情感,他们不可能掌握自己的现实命运,而只能是服从于民意测验、统计学和所谓的公共性。他们在自我的麻木中只能选择沉默,把自我内爆为没有任何社会表达的“沉默的大多数”。大众内爆的可怕之处在于,整个社会在内爆之后没有了任何复兴的希望和可能,社会的沉沦也成为无法挽救的历史宿命。
内爆在波德里亚的后现代主义理论中显然已经成为一个负面的词语,将各种真实、意义和价值的界线进行摧毁的内爆,在社会内部首先成为一种破坏、一种颠覆,最终,这种内爆又变成了对社会大众的控制。在这样的意义上,波德里亚使用的内爆已经远离了麦克卢汉制造和使用这一概念的初衷。
(戴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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