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是近年来后殖民理论中常用的一个词汇。它与另外一个同义词,也就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人在古典文论中使用的“模仿”(mimesis)一词既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的地方。根据霍米·巴巴在他1994年出版的《文化的定位》一书中题为《模拟与人》一文中的区分,“模仿”是同源系统内的运作表现,是模仿者对被模仿者忠实的复制,而“模拟”的目的在于产生出某种与原体相似与不似之间的“他者”。这个他者介乎于模拟者与被模拟者之间,既与两者都有相似之处,又不同于任何一方。而它积极、能动的力量也就蕴藏在这相似和不似的含混、矛盾状态之中。
巴巴的“模拟”一词的概念来源于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该词原指动物(如变色龙)为适应环境、保护自己,将自己的肤色变得和环境一样斑驳,并且借此优势来隐蔽自己、威胁敌人的伪装术,按照丛林法则的解释,这是生物在激烈的竞争中逐渐培养起来的本能的求生之道。此后这种伪装术又被人们运用到了战争之中。巴巴将此概念转换到后殖民理论之中,用来形容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关系。当殖民者以军事、武力的方式入侵、占领了殖民地,开始以“暴力国家机器”的方式对其进行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统治之后,他们还用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或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的形式,将自己的语言、文化、价值观念、行为准则等灌输、强加给被殖民者。被殖民者在不知不觉之中逐渐开始接受这些观念和准则,甚至主动地赞同、配合殖民者的统治、对前者进行模仿或模拟。但与此同时,被殖民者在模拟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地调整、改变自己和对方,不断地在自我与前者之间产生延异、差别和超越,一方面吸收、“挪用”一切有用的东西来完善自我,另一方面戏拟、拒绝、不服从和摈弃被模拟者,从而在近似中产生威慑的力量。巴巴认为军事、政治和文化上的征服道理一样,都是一个规训、改造和调整的过程。从后殖民的角度来说,被征服者在被殖民之后被迫不断地对殖民话语进行模拟,在模拟的过程中也不断从内部对其进行改造,在殖民意识中发现、撕开裂缝,打破二者之间的二元对立,在其中制造含混与杂糅,生成第三个空间,以抵抗本质主义、整体性的西方文化霸权话语。这第三个空间是结合了殖民话语与本土话语的、带有创造性的含混与杂糅,对文化殖民主义或全球化时代的新殖民主义具有非常积极的解构意义。
按照巴巴的论述,模拟与含混(ambivalence)和杂糅(hybridity)这两个概念之间有着很强的关联性。模拟也是对殖民话语的复制,但复制出来的并不是与原体完全一样的复制品,而是“像却不是”(like but not quite)的一种他者。这样,模拟就制造出了“近似中的威胁”,它在无形中暴露了殖民话语中的裂缝和局限性。巴巴在这篇文章中列举了多位用英语创作的作家,分析了他们的作品中带有模拟性质的人物与事件的例子,如吉普林、福斯特、奥威尔,还有几年前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V. S.奈保尔等人的小说。他指出,模拟对于后殖民写作富有极为深远的意义,因为模拟的重要性并不在于有意的对抗,而在于它自身内部所天然带有的分裂和消解功能。上述小说中的许多人物都是“不合时宜”的人,因为他们的行为有时超出了殖民话语权威控制的范围,是一种德里达的解构主义意义上的“溢出”(excess)。这种“溢出”打乱了殖民话语或文化霸权稳定的常态和秩序,使其固定、完整的意义遭到了破坏,而且这并不是模拟的蓄意所为,而是它与生俱来、骨子里就有的那种潜在的威胁性。它时刻潜伏在模拟的行为之中,有时在不经意间“偶露峥嵘”,给殖民话语以措手不及的打击。(www.xing528.com)
一些带有模拟性质的后殖民文学的文本是说明模拟概念的最好例子。这些文学文本被一些后殖民理论家们称之为“逆写帝国”(Bill Ashcroft et al ., Empire Writes Back, 1989)的作品,如拉美作家吉恩·莱斯(Jean Rhys)根据《简爱》所创作的小说《海藻无边》 (The Wide Sargasso Sea, 1966),南美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M.库切 (M. Coetzee)针对英国18世纪作家丹尼尔·笛福的《鲁滨孙漂流记》所创作的小说《福/敌人》(Foe, 1986),非洲作家努齐瓦·提昂(Ngugiwa Thion-go)模拟英国20世纪作家康拉德的《黑暗的中心》写成的小说《中间之河》(The Riv-er Between, 1990)与《向北迁徙的季节》(The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1997),美国华裔剧作家黄哲伦(Henry David Hwang)模拟普契尼的意大利歌剧《蝴蝶夫人》创作的百老汇话剧《蝴蝶君》(M. Butterfly, 1988)等等。这些后殖民作家用后现代的叙事手法无情地戏拟了殖民话语的“宏大叙事”,使人们看到代表西方高雅文化的经典文学、艺术作品中原本存在的矛盾和裂缝,使原本罩在这些作品之上的本真性和权威性的光环失去,其挑战和颠覆意义是不言而喻的。虽然巴巴等后殖民理论曾遭到了一些第三世界批评家的攻击,批评他的后殖民理论过于深奥、过于依赖法国解构主义的高深话语理论,从而太缺乏现实意义和实践性。虽然还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一些缺陷,但以长远的眼光来看,巴巴的理论已经并且还会继续对当今全球化时代带来的新殖民现象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
(陆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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