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离开项羽,可以说,刘邦取得了一次兵不血刃的胜利。不管怎么说,范增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他的离去对楚军是一个重大损失。
现在很多影视剧在刻画范增和项羽的关系时,总是把他们刻画成亲密无间的义父义子关系。在《史记·高祖本纪》和《项羽本纪》里,在很多场合,都用“亚父”来指称范增。项羽和范增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蜜月期”,这么说,应该不为过。但从范增离开项羽这件事看,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是亲密无间吗?大概值得怀疑。和项羽有类父子关系的,应该是项伯,他是项羽的季父,也就是小叔,应该从小看着项羽长大,甚至和项梁一起抚养过项羽。
说到范增的能力问题,自古以来,大家高看范增,主要是因为刘邦说的那句话,“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所擒也”。对范增而言,虽然刘邦这么看重他,可从有限的历史记录中看,并没有发现他有多么出色的表现。
比如,他建议立楚国国君后裔熊心为楚王,稳定楚国形势,但他的建议在当时根本不新奇。其他诸侯国也都如此。他的建议可以说是一种大家的共识,谈不上有多少真知灼见。他因为这个建议,为自己谋得楚国高级将领的身份,进入楚国政坛核心。他主张在鸿门宴杀掉刘邦,但项羽在当时是不能杀刘邦的,在鸿门宴上杀刘邦,会使项羽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他这个主张过于权谋,显得缺乏政治智慧。
项羽和范增一起商量戏水分封方案,虽然不能说有太大问题,但对刘邦的压制上,还是出现失误。他和项羽盘算,把刘邦关进巴蜀之地,但又默许项羽听项伯的话,把已经被刘邦将领郦商占领的汉中加封给刘邦,终究酿成大错。
刘邦东征彭城时,也没看见范增有任何让人佩服的谋略,彭城轻易地被诸侯联军攻占。项羽对齐国田荣的讨伐成功后,在齐国继续施暴,使项羽陷入齐地不能自拔,这时候,却没看到范增如何制止。
他极力主张项羽在荥阳猛攻刘邦。而他死后,项羽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但效果如何呢?虽然刘邦经常被打得突围而出,但并没有被抓或者被杀。项羽因为过于关注荥阳的刘邦,而使魏国、赵国相继落入汉军囊中,使自己陷入极大的战略被动之中。盯着刘邦打,虽然不错,但仅仅这么干,显然大错特错。
这就引起我们一个思考,刘邦这么高看范增,陆贾的《楚汉春秋》和《史记》把范增刻画成先知先觉的人物,以及一脸忠诚的模样,是不是有意在宣扬一种理念——项羽特别愚蠢,不会用人,进而反衬刘邦在用人上很厉害的形象呢?
这是有可能的。原因是,只有在范增身上,陈平的离间计才真正发挥出作用。钟离眛虽然被项王怀疑了,但从之后的作战看,钟离眛还是被赋予了很重要的作战任务,比如,项羽去保护后方的粮道,曾让钟离眛独守很关键的城池荥阳。更不能拿龙且、周殷说事,即使陈平离间两人与项羽的关系,但实践表明,根本就没有任何效果。后来,龙且被委派到齐国和韩信对决,打了一场决定楚汉命运的潍水之战。项声、龙且把反叛项羽的英布从封地打跑后,周殷被委派到以前英布的封地上,成为镇守那里的主将,并被封为楚军大司马。
刘邦拿范增来贬低项羽的用人能力,是可以的,所以,刘邦只能通过抬高范增的价值,来贬损项羽,最终目的是抬高自己。
范增离开项羽后,项羽并没有停止对刘邦的“狂轰滥炸”,荥阳的战况依然很激烈,以至刘邦在荥阳待不下去。为什么这么说呢?
在汉三年(公元前204年)四月,范增离开项羽后,项羽继续猛攻荥阳。五月,刘邦手下一个将军叫纪信,来和刘邦说:“汉军被包围在荥阳,存亡在瞬间,请派我去诓骗楚军,你趁机赶快逃吧。”从纪信的话,可以感到形势依然很危急,没有任何好转。这说明陈平把范增离间走后,对荥阳战局并没有产生实质性影响。
刘邦逃出荥阳的过程很传奇。陈平让两千多没有战斗力的女人从东门出来,纪信穿着刘邦的衣服,打着刘邦的仪仗,高喊:“粮食吃完了,我刘邦投降了。”楚军以为是刘邦投降或突围,全都涌向东门。刘邦趁机带着数十个骑兵,从西门逃跑。他让韩王信、周苛、魏王豹、枞公共同守卫荥阳。事情败露后,纪信被烧死了。
很多人对陈平这么做很愤慨,陈平应该也知道,让女人作为诱饵很不符合人性。陈平曾经对家人说:“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陈平在年轻时喜好黄老之术。黄老之术主张“道生法”“公正无私”“恭俭朴素”“贵柔守雌”,对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为很厌弃。因此,陈平认为,“自己经常使用阴谋诡计,是被道家所不允许的,死后,这一辈子就算完了,因为我太阴损,损了阴德,后世子孙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纪信是一个忠勇之人。身边有这样的人,是刘邦的福气,这说明刘邦深得人心。在《史记》记载的鸿门宴中,刘邦逃离楚军大营的时候,有四个有名有姓的随从,跟着刘邦跑,其中就有纪信。之后,纪信受到历代王朝的纪念。而纪信是蜀地人,并不是丰沛集团的核心人物。汉朝建立第二年,刘邦把纪信的家乡从阆中县分出,赐名“安汉”,以表彰纪信的忠勇和对他的救命之恩。
刘邦从荥阳逃跑后,回到关中,又带着萧何征召的军队,准备杀回荥阳。此时,一个叫辕生的人建议刘邦,不要再回荥阳,而去宛(今河南南阳市),和在那里的英布合兵一处,吸引项羽到宛,再伺机反攻荥阳。项羽听说刘邦动向后,果真带兵杀向宛。不过这时候,彭越在项羽的后方骚扰得厉害,不得已,项羽让终公守成皋,其亲率楚军主力,回军攻打彭越。刘邦趁机反攻成皋,击败终公,攻占此城。此时,成皋以东的荥阳还在汉军手中,成皋、荥阳尽归汉军。
项羽击退彭越后,听说成皋丢失,率军杀回荥阳,把荥阳打下来。这时是汉三年(公元前204年)六月,距刘邦逃离荥阳已过一个月有余。
刘邦逃出荥阳后,让韩王信、周苛、魏王豹和枞公守荥阳。从排名看,韩王信应是守城主将。实际上真正负责守城的是周苛。原因是:
一是周苛是汉国的御史大夫。周苛和堂弟周昌是沛县人,在泗水郡当小吏,刘邦打到泗水郡时,加入刘邦大军,成为刘邦的近臣。在秦朝时,御史大夫这个官相当于现在的最高检察院检察长。西汉时,和丞相、太尉并列三公,御史大夫相当于副丞相,地位很高。(www.xing528.com)
二是周苛和枞公商量杀掉魏王豹。周苛和枞公认为,魏王豹以前和刘邦决裂过,他参与守城,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幺蛾子,不如杀了以绝后患。这两人因此把魏王豹给杀了。尽管韩王信是诸侯王,地位高于周苛、枞公,但他不是刘邦最信任的人,从周苛、枞公不和他商量,杀掉另一个守城大将看,周苛应是实际负责守卫荥阳的主将。
荥阳被打下来后,韩王信投降,周苛、枞公被抓后,项羽告诉周苛,只要投降,封他为上将军,封三万户侯。周苛大骂不止,不稀罕项羽开出的投降价码,还要项羽赶快投降。项羽就把他烹杀了。枞公随之被杀。
只要周苛投降,项羽就会封他上将军,还封三万户侯,价码确实高得离谱。可以回想一下,项羽在安阳杀了宋义,大家公推他为“假上将军”,也就是代理上将军。他把消息告诉楚怀王后,楚怀王把他正式任命为上将军。在楚国,上将军是一个很高的军衔。而食邑达到三万户,这样的侯爵,在当时也是高得令人难以置信。汉朝建立后,侯爵的食邑量最大的是曹参,也只有一万零六百三十户。周苛凭什么会被项羽如此看重呢?
在汉军,周苛之前的作为不显山不露水,可能仅是因为为人刚直不阿,脾气耿直,和刘邦年轻时认识且熟识,刘邦才让他掌管司法工作。对于作战和谋略,可能并没有多高的才能。所以,有些人觉得这段记载,完全是为了突出周苛的忠勇,以及刘邦得人心。如此溢美汉军的正义形象,反而让人难以相信。
周苛死后,他的堂弟周昌接任这一职位。汉朝建立后,周苛的儿子周成被封为高京侯。这是后话了。
与此同时,韩信、张耳平定赵国,和项羽派到赵国的兵马在赵地南部周旋。
项羽打下荥阳后,继续向西进发,攻打成皋。刘邦在成皋立足未稳,被突然而至的楚军打得大败。他和夏侯婴狼狈逃跑,北渡黄河,到达修武。在那里,他以汉王使者的名义,突然闯入韩信和张耳的大营,夺了两人兵权。而后,让张耳镇守赵国,封韩信为相国,派其收赵国境内其他的兵将,攻打齐国。
刘邦得到韩信、张耳的军队,准备南渡黄河,返回荥阳战场,反击项羽。此时,一个叫郑忠的军中参谋对刘邦说:“不能再回去了,而应在黄河以北筑起壁垒,和项羽隔河对峙。”刘邦觉得有理,听从了这一建议。
在与项羽隔河对峙中,刘邦派刘贾、卢绾带两万人和数百骑兵,沿着黄河北岸,到达白马津渡口(今河南滑县境内)。他们渡过黄河后,和彭越合兵一处。彭越得到刘贾、卢绾的支援,实力大增,率军再次南下,攻打梁地,先后打下睢阳(今河南商丘市)、外黄(今河南民权县)等十七座城池。彭越出击隔断项羽和彭城的联系,在荥阳和成皋的楚军,面临后勤供给不足的问题。
为确保后勤通畅,项羽不得不亲率楚军回军攻打彭越、刘贾和卢绾。刘、卢和彭相互支援,躲到营垒里避战不出。从战略上看,刘、卢和彭在后方骚扰楚军粮道,主要完成牵制楚军的战略任务,支援荥阳和成皋的汉军。
根据《史记·高祖本纪》,项羽临行前,命令海春侯大司马曹咎守住成皋,不管汉军如何挑战,要闭门不出,坚守十五天,等他胜利回师。这是项羽很少发出的命令。项羽率领的楚军善于进攻,而这次他严令部将避战不出。从此看出,项羽的军力已捉襟见肘,实力大不如前。此时是汉三年(公元前204年)九月,离刘邦从彭城败退到荥阳已过去一年零四个月。
等到项羽杀到睢阳时,从荥阳战场传来消息,成皋丢了。项羽最不想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大惧。
汉四年(公元前203年)十月,在项羽走后,刘邦南渡黄河进攻成皋,对曹咎百般羞辱,诱其出城作战。曹咎率军出城,渡过汜水河,汉军半渡而击,曹咎被打败,他和司马欣、董翳在汜水河畔分别自杀。其中,刘邦把司马欣的尸身拉到关中,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曹咎和项家人是旧相识,以前项梁在秦朝的栎阳(今陕西省西安市阎良区)遇到官司,被抓入监狱。曹咎给栎阳的监狱长司马欣写信,向司马欣求助,救出项梁。《史记·项羽本纪》记载:“大司马咎者,故蕲狱掾,长史欣亦故栎阳狱吏,两人尝有德于项梁,是以项王信任之。”司马欣和董翳是秦朝降将,刘邦在“还定三秦”之战中俘获过他们。在彭城之战时,刘邦战败,他们又回到项羽阵营。在此次战败后,他们并未再次投降刘邦,而是选择自杀。
曹咎丢了成皋,对项羽的打击是致命的。几乎在同时,龙且、周兰援助齐国的军队全军覆没。曹咎和龙且都是楚军的大司马,是级别很高的将领。史书中明确记载,由项羽封的侯有两个,一个是历阳侯范增,另一个就是海春侯曹咎。可见龙且和曹咎对项羽的重要性。
此时,两个主要战场同时大败,曹咎被杀,龙且溃败。在战略上,项羽顿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项羽听说成皋陷落,马上从睢阳回军。这时刘邦亲领汉军,把钟离眛包围在荥阳以东地区。正好项羽及时救援而来,打跑汉军,救下钟离眛。
从此刻起,楚汉相争正式进入收尾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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