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进展将带来利弊并存的双向效应,这一真理较为充分地得以昭现,归功于东亚哲人。东亚智慧关于文明双重效应的认识,以及关于克服文明悖论的设计,对现代人认识并疗治“现代文明病”具有参酌价值。
东亚哲人在对文明进展的正面效应给予肯认的同时,敏锐洞察到文明进展还将带来负面效应。关于后一侧面,《老子》五千言中多有犀利的揭示: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55]
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56]
老子这类思想曾经被作为“反文化”观念而遭到批评。其实,老子是通过对文明进展导致的二律背反的披露,向陶醉于文明进步的人们提出警告。这种警告是中肯的,而且,历时愈久愈益显示出深刻性和预见性。
即使是盛赞历史进步的韩非(约前280—前233),在对于由“上古”到“当今之世”的演化加以肯定的同时,也清醒地看到文明发达以后出现的问题。例如,韩非谈到文明进步后人口骤增带来的难题: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57]
诸如此类的问题随着文明的进展而层出不穷。可见,古代哲人已经洞察到,文明的进步其实是一柄“双刃剑”,有其利必有其害。(www.xing528.com)
东亚先哲不仅提出文明进步导致的双重后果问题,而且力图设计克服文明悖论的方案,大略言之,有老庄的“回归自然论”和《易传》的“人与天地合德论”。
老子看透了文明将带来的恶果,因而他主张人类应当放弃智慧与伦常,返回自然人状态,所谓“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58]。他号召人们“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朴”[59]。庄子则主张因任自然,“不以人助天”[60],“不以人灭天”[61]。老庄关于防范文明恶果的建议,在人与自然相互关系层面,主张回归自然,不干预万物的自然发展,“以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62];就人生个体发展史而言,主张回归童年的“赤子之心”,以杜绝伪善、欺诈,明人李贽(1527—1602)力主的“童心说”即脱胎于此;就人类群体发展史而言,主张回归上古原始社会,“使人复结绳而用之”,回归“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63]的农村公社,甚至幻想过那种“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64]的融化于大自然的神仙生活。
通过回归自然来防范文明弊端的思想,在西方近代也出现过,如俄国文学家托尔斯泰(1828—1910)企图用自由平等的俄国农村公社来防范资本主义的弊病,便是突出的一例。这种思想,其顺应自然规律的方面是富于哲理的,但其否定人的能动性、否定文明的积极成果的方面则是消极无为的,其悲观、倒退的主张则不可取。相比之下,《易传》的思想既主张顺应自然法则,又肯定人为的积极效应,并力主自然与人为的统一。《易传》提出的理想境界是:
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65]
这里既提出“天不违人”,又提出“人不违天”,以天人相协调为基准,所谓“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66]。
《易传》崇尚“天道”,认为人应遵循天道,不能背逆天道;但《易传》又赞扬“人道”,并主张人应当积极有为地去效法天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如此论述天人之际,是深刻而周到的。荀子(约前313—前218)与这一思想相通,而又更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他的“天生人成”[67]和“制天命而用之”[68]两个命题,在肯认自然规律的前提下,高度称颂人类创造文明的伟大业绩,这种积极而又完备的认识值得今人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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