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缺乏理性、逻辑混乱的教科书，遭到日本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声讨。
2001年3月15日，一桥大学饭正夫等889名历史学者联名致书《日本与中国报》，强调“不能用这种教科书进行历史教育”。他们指出：从1890年到1945年日本战败，日本的历史教育就是制造向天皇尽忠之“臣民”。在此过程中，历史教科书发挥了把孩子们装入“臣民”模子的作用。文部省公然审定这种教材，是走战前独断的历史教育老路。这种行径不仅违背了日本对国际社会所做的承诺，而且是对希望和平与民主的世界、尤其是亚洲舆论的挑战，是使日本在国际舞台上陷于孤立的极其危险的阴谋。“作为历史学者，我们对这种教科书的出笼表示深切的忧虑。”[12]山口伊藏等64名日本老兵也对篡改侵略战争史表示不满。他们在一份“声明”中强调：
我们是在学校被灌输“教育敕语”，受到将神话当作史实的教育、又被驱赶到战场上的旧军人。然而，今天的“新历史教科书编撰会”与扶桑社提供的教科书，却无视日本于1910年吞并韩国以及对以中国为主的亚洲各国的侵略行为，或美化之，肯定“教育敕语”，甚至宣扬战争没有善恶之分等。这种所谓的教科书究竟要传播给孩子们什么东西呢？我们所共同忧虑的是那场战争是如何的悲惨！绝不允许这种教科书进入实际教育领域。[13]
正直的日本学者为了维护历史尊严而与右翼抗争，最著名者是东京教育大学（今筑波大学）教授家永三郎（1913—2002）。他为了实录历史真相，反对篡改历史，与日本政府打了35年官司。
1952年家永三郎编写高中历史教科书《新日本史》。出乎他的意料，文部省在10余年间对这本教材多次进行“伤筋动骨”式的删改，给出的理由是把战争描绘得太阴暗、缺乏足够的爱国热忱，甚至直言不讳地要求将“侵略”置换为“进出”。家永忍无可忍，状告政府“审定违反了保障学术和表现自由的宪法”，要求赔偿损失。自1962年至1997年的35年间，家永三郎先后3次以日本政府为被告提出教科书诉讼。这场官司后来发展为抗议政府干涉学术自由的重大文化事件。1974年，家永把书稿刊行于世，书名为《审定不合格日本史》。[14]
在日本政府的操纵下，家永的诉讼均以败诉而告终。其间，家永三郎本人也多次受到来自日本右翼势力的人身威胁和右翼史学家的言论攻击，声称“战后的历史教育被否定日本的马克思主义史观和东京审判史观所控制，必须克服这种自虐史观”[15]。但是，家永三郎立场坚定，从不动摇。自从第一次诉讼以来，家永三郎几乎从不缺席开庭。他不畏强势、坚持正义的举动赢得日本许多民众的支持。每当他出庭作证时，都会有大量声援他的民众来到法庭门前，鼓励他走进法庭申辩。[16]
日本新兴出版社启林馆的俵义文，在1965—1998年间一直致力于“家永教科书裁判支援活动”。2000年，俵义文提前退休，以便一心一意投身于纠正日本修改教科书问题。他担任日本市民团体“21世纪儿童和教科书全国网络”事务局长。在首届“历史认知与东亚和平论坛”（2002年，南京）上，他和荒井信一教授呼吁中日韩三国学者共同编写历史教科书，立即得到响应。[17]经过数年的研讨和努力，2005年《东亚三国的近现代史》终于以三种语言同时面世。该书以令人信服的史料，揭露了日本侵略中、韩的历史实态，同时展现了东亚史的积极方面，有助于帮助东亚青年树立正确的历史观。
日本学界不乏有良知和忏悔意识的历史著作。例如，小森阳一追究昭和天皇裕仁战争责任的《天皇的玉音放送》[18]、高桥哲哉批判靖国神社的《靖国问题》[19]、山田朗批判历史修正主义的《日本如何面对历史》[20]、笠原十九司为“南京大屠杀”辩正的《南京事件争论史》[21]，等等。《南京事件争论史》强调：日本首相应该访问南京，前往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向遇难者表示哀悼，以此为突破口，在政治上妥善解决因南京大屠杀事件为代表的中日之间历史认识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争端和对立，展开对话，达成和解。至于中国学界耳熟能详的历史学家井上清，无疑是一位数十年如一日反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斗士，堪称日本学界直面侵略历史、坚守正义之道的代表性人物之一。[22]
【注释】
[1]笔者于世纪之交的数年在日本讲学，关注日本的历史教科书的战争观问题，其思考记于本文。本文为笔者与任放合撰《日本对外侵略的文化渊源》（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之章节。
[2]参见［日］藤原彰著，步平译：《日本人的战争认识》，《抗日战争研究》1999年第4期。
[3]黄自进：《日本中学新版历史教科书摘译》，《亚太研究论坛》第25期（2004年9月）。
[4]黄自进：《日本中学新版历史教科书摘译》，《亚太研究论坛》第25期（2004年9月）。
[5]黄自进：《日本中学新版历史教科书摘译》，《亚太研究论坛》第25期（2004年9月）。
[6]日本人习惯于站在“被害”的立场去认识战争，缺乏对侵略战争性质的意识，即“加害”责任意识。参见［日］藤原彰著，步平译：《日本人的战争认识》，《抗日战争研究》1999年第4期。
[7]黄自进：《日本中学新版历史教科书摘译》，《亚太研究论坛》第25期（2004年9月）。(www.xing528.com)
[8]黄自进：《日本中学新版历史教科书摘译》，《亚太研究论坛》第25期（2004年9月）。按，该教科书并非“满纸荒唐言”，在若干地方也有确当表述。例如，关于“九一八事变”的导火索“柳条湖事件”（满铁铁轨被人炸坏），作者坦陈这是日本方面“捏造的”，“关东军指称是中国方面所为，立刻占领满铁沿线的都市。但实际上是关东军自己破坏的”；关于“大东亚共荣圈”，作者写道“在大东亚共荣圈下，因强制执行日语教育与参拜神社，引起当地人民强烈的反感。此外，当战局恶化时，日军也常常要当地人从事严苛的劳动”；关于“战争的灾难”，作者指出“沦为战场的亚洲地区，人们也遭受极大的损害和痛苦。尤其是中国的士兵和民众，由于日军进攻而牺牲惨重。此外，菲律宾和新加坡等地也为了抵抗日军，有许多抗日游击队和民众死亡”。虽然这类轻描淡写不能改变整本教科书的严重右倾色彩，但也说明某些右翼分子并未完全丧失理性，面对历史只能道出一二分真实情形。另参见王春良：《论日本“历史教科书”事件》，《山东教育学院学报》2004年第6期。
[9]黄自进：《日本中学新版历史教科书摘译》，《亚太研究论坛》第25期（2004年9月）。
[10]参见沈予：《论战后日本存在的“皇国史观”变种——侵略有理史观》，《抗日战争研究》1995年第3期；王少普：《冷战后日本右翼对侵略历史的否认及其原因》，《日本研究》2000年第2期；荣维木：《谁在制造谎言——评日本右翼的军国主义史观》，《求是》2000年第6期；孙立祥：《日本右翼势力的“自卫战争史观”辨正》，《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6期；孙立祥：《日本右翼势力的“解放战争史观”辨正》，《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孙立祥：《驳中村粲的九一八事变“中国责任说”》，《世界历史》2005年第4期；刘岳兵：《值得注意的一种“靖国史观”》，《南方周末》2007年8月23日；周骥：《日本军国主义“战争史观”的价值观省思》，《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8年第5期；王希亮：《解析“东京审判史观”及其实质》，《世界历史》2008年第5期；等等。
[11]参见徐勇：《日本教科书问题综述》，《光明日报》2001年5月8日；王智新、刘琪：《揭开日本教科书问题的黑幕》，世界知识出版社2001年版；钟严：《日本教科书问题的由来与实质》，《日本学刊》2001年第4期；赵仲明、彭曦：《一本为军国主义招魂的教科书——日本〈新历史教科书〉问题的分析及其批判》，《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2期；李秀石：《日本历史教科书问题剖析（1947—2002）》，《历史研究》2002年第5期；张海鹏、步平主编：《日本教科书问题评析》，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吴广义：《日本中学历史教科书中的侵华战争记述评析》，《日本学刊》2003年第3期；何德功：《日本新历史教科书六大谎言》，《新华每日电讯》2005年4月3日；本报评论员：《日本右翼教科书是反面教材》，《人民日报》2005年4月6日；臧佩红：《战后日本的历史教科书问题》，《日本学刊》2005年第5期；步平：《评扶桑社〈新历史教科书〉的历史观》，《当代韩国》2005年夏季号；苏智良：《日本历史教科书问题的由来与现状》，《全球教育展望》2005年第10期；李秀石：《日本教科书问题剖析（1868—2012）》，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等等。
[12]王春良：《论日本“国旗国歌法”和“历史教科书”问题》，《临沂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2期。
[13]车霁虹：《从教科书问题看日本国民历史教育的缺憾》，《北方文物》2007年第3期。
[14]参见［日］家永三郎：《検定不合格日本史》，三一書房1974年版。
[15]冯玮：《日本教科书的“逆反路线”》，《东西南北》2014年第9期。
[16]参见［日］家永三郎：《なせ教科書裁判なたたかったのか》，岩波書店1994年版；《裁判批判：教科書検定論》，岩波書店1998年版；《歴史教育：教科書裁判》，岩波書店1998年版；《戦争責任》，岩波書店2002年版；［日］家永三郎著，石晓军、刘燕、田园译：《家永三郎自传：日本历史学者的思想轨迹》，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
[17]参见步平：《家永三郎和日本教科书诉讼案》，《社会科学战线》1995年第5期；陈一鸣：《从共同的历史到共同的历史书》，《南方周末》2004年9月23日。
[18]参见［日］小森阳一著，陈多友译：《天皇的玉音放送》，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关于教科书问题，并参见小森阳一、坂本义和、安丸良夫编：《歷史教科書何か問題か：徹底検証Q&A》，岩波書店2001年版。
[19]［日］高桥哲哉著，黄东兰译：《靖国问题》，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
[20]［日］山田朗著，李海译：《日本如何面对历史》，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21]参见［日］笠原十九司著，罗萃萃、陈庆发、张连红译：《南京事件争论史：日本人是怎样认知史实的》，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他另有多部批判日本右翼歪曲历史的著作，如《ァジァの中の日本軍：戦争責任と歷史学·歷史教育》，大月書店1994年版；《南京難民区の百日：虐殺を見た外国人》，岩波書店1995年版；《日本軍の治安戦：日中戦争の実相》，岩波書店2010年版；等等。
[22]参见［日］井上清著，尚水清译：《日本的军国主义》第1、2册，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日］井上清、铃木正四著，杨辉译：《日本近代史》，商务印书馆1972年版；［日］井上清著，辽宁大学哲学系研究所译：《天皇制》，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日］井上清著，吉林大学日本研究所译：《天皇的战争责任》，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日］井上清著，宿久高、林少华、刘小冷译：《日本帝国主义的形成》，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日］井上清、衛藤瀋吉编著：《日中戦争と日中関係：盧溝橋事件50周年日中学術討論会記録》，原書房1988年版；［日］井上清著，贾俊琪、于伟译：《钓鱼岛的历史与主权》，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等等。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