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我访问、讲学日本多次,曾与学人讨论中国近世留日士人情况,发现人们几乎忘却了一位曾经风生水起的近世宪政先驱、“海归”学者范熙壬先生。
范公是从两湖书院走出的清末举人、法律专家与文化学者,历任法律修订馆协修、资政院机要科长兼速记学堂教务长、北洋法政学堂教习,民初国会议员、宪法起草委员会候补委员、平政院评事;国会重开,回任议员,补任宪法起草委员,非常国会行政委员并会议主席等。曾受知于张之洞、张百熙诸公,鼎革之后与孙中山、黎元洪、李大钊、冯玉祥诸公均有交谊,阅历丰富。只是范公史料分散于海内外,好在裴高才君会同范公后裔集十数年之功,着力“打捞”与抢救,终使历经战火、辗转海外、尘封百年的诸种图文孤本,在其新著《共和先驱·范熙壬》(裴高才、王凤霞著,湖北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中重见天日。开卷所见,传主两湖书院获奖课卷、京师大学堂“状元”卷、《新译界》发刊词等稀见文献,传主于颐和园谒见慈禧与光绪、在津门恭迎孙中山北上的玉照,以及其起草的吊唁孙中山与黎元洪的祭文、营救李大钊的书信等,使传记图文互证,新材料纷呈。
这是一部叙介为复兴中国而奋斗的近世学人的传记文学作品。裴高才君会同青年学者王凤霞从传主童年对句入题,利用海峡两岸的原始档案,述及“父子同科”、“公车上书”、创办《新译界》、亲历清末民初立宪、反对袁世凯“善后大借款”、同曹锟贿选唱对台戏,以及助推孙中山北上、营救李大钊等事件,再现了范熙壬这位辛亥志士、宪政先驱、共和健将,从变法、立法到护法的卓异历程。
书中披露,甲午战败后,传主于两湖书院写下《东晋南宋之兵何以能强说》一文,以古喻今,发出“有天下国家者,不惧其弱,而惧积弱之后,终不能自振于强也”的喟叹!此乃传主日后共襄“公车上书”盛举的动因。于戊戌政变中阴错阳差逃过劫难后,范氏怀着爱恨情仇的复杂心理,东渡扶桑,探寻救国之道。他组织留日学生创办新译界社和湖北译书社,成员多达百人。《新译界》着重政法、文学、时事类译述,以达中国与世界文明互相沟通的目标:“一曰维持吾国固有之文明以求合于世界,为世界所同认者存之,否则去之。二曰拣译世界最新之学理以输入于吾国,为吾国所适宜者则取之,否则去之。”(《新译界》发刊词)显示了一种颇高的文化追求和炽热的爱国情怀。
学成归国后,范熙壬致力于参与筹建资政院开院,以酬立宪之志,无奈清廷无道,立宪流产。闻辛亥首义,他旋即南下,将满腔热情投向共和新政。他既与旧雨黄兴、宋教仁,推心置腹、共襄法治;又充任首义都督黎元洪总务秘书(主任),为南北统一奔走于京汉。他身为民选众议院议员与宪法起草委员会成员,参与起草中国第一部宪法草案《天坛宪法草案》,并促成进入三读程序。北洋军阀摧残国会,亵渎法律。他挺身而出,不惜典售住宅,联袂同人南下护法。尽管遭到恫吓、搜捕与通缉,但他愈挫愈勇,并题诗“试披肝胆伏流星”“月华一朵皓无边”明志。台湾著名史学家张玉法先生称范公为“改革运动健将”,是恰如其分的。
范熙壬工于诗词文史,常常辞以情发,以诗言志。本传记表现传主真性情,娓娓道来情感故事,援引传主的诗、词、赋、文名篇,相映成趣。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与优雅浪漫在传主的行谊中,清晰而饱满地流淌着。如,范氏作《五忆诗》追忆五位恩师:歌张百熙“文章昭日月,声价超璠玙。太学汉京宏,五教敬敷虞”;赞吴汝纶“文选家百三,经著言五千”;颂张筱浦“关弓故不发,一发穿五靶”;称熊亦奇“英声霏翰林,文采天庭剡”;承黄绍箕的经学与器识,诗忆自己当年拜师的情景,文情并茂。在演绎亲情方面,传主效法古代孝子老莱子,不是以“莱园”命名宅第明志,就是筑“采寿堂”奉母。黎元洪大总统还亲题“寿”字中堂祝贺。为吊唁长女早逝,范氏写下一篇篇肝肠寸断的诗文志哀,又在北京法源寺修黄陂义冢、在琉璃厂设“震旦书林”纪念。(www.xing528.com)
范公藏书万卷,著述多种,有《敬胜阁集》诗文七卷、《文心雕龙释义》存世,《总理遗教三民主义》曾载于《大公报》。只可惜,其译著《西藏语法》《德国行政法》《公权法》等,均毁于兵燹。
“绵延世泽,炳耀纲常。”海峡两岸范氏子孙秉承先哲遗训,将《秀蕻园集》《敬胜阁集》绣梓,并连同遗墨、善本与传记《为民喉舌》,赠予中外图书馆、校史馆与博物馆等,让世人共享奇文史料。而《范熙壬传》再现了先贤为复兴中国奋斗不息的人生轨迹,一编在手,鉴往知来,接受传主思想品格的熏陶或从中反思,无疑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注释】
[1]原刊《读书》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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