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西周是官学时代,文化教育与平民无缘,即所谓“礼之专及”。这种“学在官府”的文化政策,与同时实行的“土地国有”和“宗法制度”相互为用,掌握天下土地,身为天下“大宗”的天子,同时也是观念世界的主持者,深居王室、公室以执掌文化的巫史是其附庸。
时至东周,天子的权威在夷狄交侵、诸侯争霸过程中大为衰减;而社会生产力的进步,推动土地国有(王有)向土地私有转化;此外,兼并战争使人才问题突现出来,各级统治者不得不在宗法制的“亲亲”之外,同时实行“贤贤”。这一切都逐步动摇着西周官学的根基。进入春秋末年,随着周天子“共主”地位的进一步丧失和一些公室的衰落,边鄙之地的文化繁荣起来,身为夷人的郯子到礼仪之邦鲁国来大讲礼乐,使鲁人自愧不如,所以后来孔子感叹道:“天子失官,学在四夷。”[6]与此同时,传统的“国学”和“乡学”有倒闭之势,文化发达的郑国甚至有人公然提出“毁乡校”之议。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王室及一些公室的衰败,国学及乡学的难以为继,使得世守专职的宫廷文化官员纷纷出走。《论语》说:
大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罄襄入于海。[7]
这段话描绘出春秋末期的一幅王室乐队四散图,由此可以推见当年王纲解纽、学术下移的普遍情形。
王室文化官员下移列国、混迹民间,造成的影响十分深远,最直接的便是学术授受从官府转向私门,所谓“官失而师儒传之”[8]。春秋末年,私立学门者不乏其人,如周守藏史老聃“见周之衰,乃遂去”[9],私自著书兴学;又如鲁国乐师师襄、夷人郯子、郑国的邓析(?—前501),以及苌弘、王骀等,也都收徒讲学。而创私学、兴教育最有成绩的是孔丘,相传他“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10]。私学勃兴,“知识产权”也就非王官专有,学问渐次播散于鄙野民间。近人章太炎概括晚周的这一转折说:
老聃仲尼而上,学皆在官;老聃仲尼而下,学皆在家人。[11]
以此为契机,殷商西周一元未分的官府之学转变为东周多元纷争的百家之学。
春秋战国间,与私学涌动密切相连的,是作为知识阶层的“士”的勃兴。
士,在殷商西周本指贵族的最低等级,由卿大夫封给食地,士以下便是平民和奴隶。春秋时,作为贵族下层、庶人之上的士,多为卿大夫家臣,有的保留封地,所谓“大夫食邑,士食田”[12],不脱贵族余韵;有的则打破铁饭碗,以俸禄为生,成为自由职业者。“士竞于教”[13],多受过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教。偏重于射、御等武术的武士,充任下级军官;偏重于礼、乐、书、数的文士,担任文吏,如老聃曾任周守藏史(王室图书馆馆长),孔丘曾任委吏(会计)。
春秋末期以后,士逐渐成为知识阶层的通称,人们不再追究其在宗法等级中的身份,庶众皂隶因“积文学,正身行”[14]而上升为士的,屡见史载,如淳于髡便由赘胥而为“稷下学宫”的名士;虞卿原为草鞋挑担的苦人,后来成为赵国上卿。“布衣卿相”在春秋战国间已不罕见。作为有专业知识的人才,士为公卿大夫所借重,齐桓公(?—前643)、晋文公(?—前637)等春秋霸主都以招贤纳士著称,战国时公卿大夫更竞相争取士人,最著名的“养士”贵族是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前251)、魏国的信陵君(?—前243)、楚国的春申君(?—前238),“四公子”门下豢养食客数千,多为有某种才能技艺的士人。而士的向背,确乎关系列国盛衰,故有士“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赵赵完,畔魏魏丧”[15]之说。
春秋战国间的士,是继殷商西周的巫史之后的又一个知识阶层。春秋以降礼崩乐坏的社会变动,使士人部分地从沉重的宗法枷锁中解脱出来,他们不再像巫史那样全然依附王室,而赢得相对的人格独立。精神产品在王宫内制作的状况,逐步转变为由知识阶层中某些个人独立创作,百家之学遂应运而生。
与昔日的巫史和同时代的其他阶层相比,士在一定程度上挣脱身份羁绊,形成新的品格——
1.胸襟博大,以天下为己任(www.xing528.com)
士不同于一般社会成员,他们能超越自身经济地位的狭隘限制,而有坚定执着的志向,“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16]士不以个人生活安逸为念,“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17]。其怀抱开阔,“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18]。先秦诸子的理想各不相同,对“道”的诠解也大有差异,但以弘道为务,则是各家士人的共通特点,“诸子纷纷则已言道矣……皆自以为至极,而思以其道易天下者也”[19]。孟轲放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20],正表达了战国士子以天下为己任的豪迈心态。
2.政治参与意识强烈
春秋战国的士,虽然主张各异,却无不有着炽烈的政治参与愿望,孔丘三月无君,则惶惶不可终日,他还声言“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21]。孟轲奔走于王侯之间,并宣布“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22]急于向社会和执政者推荐自我,以图一展抱负。墨翟及其弟子则直接拿起武器,出智尽力,参加宋国的自卫斗争。即使以“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23]的老聃,其实也深切关注社会政治乃至军事斗争;放任自然以“逃虚空”的庄周,却有“应帝王”的种种设计。至于法术之士,与政治的关系更为直接,战国列强先后兴起的变法,如魏国的李悝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韩国的申不害改革、秦国的商鞅变法,其策划者乃至主持者多由这派士人担当。
3.道德自律严格
春秋战国的士,当然有朝秦暮楚、寡廉鲜耻之徒,但更涌现出许多终生不渝追求理想的高人义士,这与当时正在兴起的道德自律有关。例如,儒士崇仁尚义,倡君子行,有一种超越物质享受的精神追求,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24]自励。墨家推崇的“兼士”,交相利,兼相爱,为道义可以“赴火蹈刃,死不还踵”[25]。法士则循名责实,严正无私,一断于法。
时代呼唤人才,人才推进时代。先秦士子群体,应时而兴,才俊辈出,思想家如老聃、孔丘、墨翟、孟轲、庄周、邹衍、荀况、韩非;政治家如管仲、子产、晏婴、商鞅;军事家如吴起、孙武、孙膑;外交家如蔺相如、苏秦、张仪;史学家如左丘明;诗人如屈原、宋玉;论辩家如惠施、公孙龙;医家如扁鹊;水利家如李冰、郑国;天文家如甘德、石申,可谓群星璀璨,蔚为大观。
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的时代。在世界古代史上,就学术人才出现的密集度和水平之高而论,与中国春秋战国的士人群体可以并肩比美的,大约只有古希腊的群哲。
士阶层形成以后,参政是其价值实现的主要途径,而士人如何走上仕途,一直是中国历来试图解决的问题。先秦实行世卿世禄制,身份决定一切,阻挡了平民的晋身之阶。秦代的军功爵制、客卿制和征士、荐举,其意都在打破世袭官制。至汉代,实行比较完善的察举制,按郡国及人口比例察举孝廉,推举明经明法、茂才异等、贤良方正。魏晋推行“九品中正制”,是一逆向运行,强化了世家大族的参政特权。隋唐实行科举制度,则以国家考试方式,将“选贤与能”的古老理想付诸实现,使官僚制度摆脱贵族化倾向。
作为科举制经济前提的是北魏均田制在隋唐的推行。均田制以土地国有、计口授田为原则,摧毁了大族豪强的庄园经济,使大批自耕农和庶族地主得以产生,并参与分享文化和权力,正如唐人刘禹锡《乌衣巷》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谢”指王导、谢安等晋朝世家大族)
科举制度创设于隋,以分科举士而得名。文帝于开皇七年(587)设修谨、清平干济二科;炀帝置进士科。唐承隋制,又于进士科外,复置秀才、明经、明法、明书、明算诸科,常设仅为明经、进士两科,考试及格者称“及第”,再经吏部考试合格,即可做官。进士科出身仕途更优于明经,头名进士称状元,为读书做官的极品。
科举制度以封闭式考试录取,具有公正性和法定性;因不计生员出身,唯才是举,从而较广泛地从社会各阶层选拔人才,使庶族寒士也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立志“使寰区大淀,海县清一”,从而扩大了政权的统治基础。相传唐太宗“尝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26]。科举的吸引力,使士子竞相攻读、参试,“其有老死于文场者,亦无所恨”,故唐人赵嘏诗云:“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27]。这是画龙点睛之论。
武则天亲行殿试,此制后代沿袭,殿试中试者,皆为“天子门生”,从而以师生关系强化君臣纲常。武则天时还曾设武举,科举制趋于完备。
参加科举考试的主要是学校生徒,因而此制带动了学校教育的发展。唐时学校分京师和州县学,各级学校主要研习儒家经典,此外还学习律令、书法和算学等专门技能。因此,科举制度既是一种选官制度又是一种教育制度,它自隋唐延及明清,发挥了重要的社会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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