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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转型:开新与卫道的二重变奏

时间:2023-08-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进入20世纪,清廷宣布实行“新政”,张之洞又进一步强调文化“开新”的实质在于“变中国旧法,从西法也,非泛泛改章整顿之谓也”。显示了张之洞“开新”的态度。从清流党到洋务派,张之洞的文化思想经历由“通经致用”到“中体西用”的变化。张之洞的文化“开新”的根本目的,在于捍卫纲常名教,因而他采纳“西学”“西艺”“西政”的选择标准,首先在于不背离中国传统的“亲亲、尊尊”精神,不损害“中学”的文化核心地位。

中国文化转型:开新与卫道的二重变奏

洋务派晚清统治集团中力图振刷的一派,与极端保守的顽固派相比,其文化观具有明显的“开新”特色;而与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洋务前驱相比,张之洞在文化观的“开新”方面,认识更深入,内容更广泛,表述更透彻。

张之洞极言“沧海横流,外侮洊至,不讲新学则势不行”[38]。“西政西学,果其有益于中国,无损于圣教者,虽于古无征,为之固亦不嫌,况揆之经典,灼然可据者哉!”[39]

他还以近世以来中西文化此衰彼兴的强烈对比来激发国人“开新”的紧迫感、危机感:“欧洲各国开辟也晚,郁积勃发,斗力竞巧,各自摩厉,求免灭亡,积惧成奋,积奋成强。独我中国士夫庶民懵然罔觉,五十年来,屡鉴不悛,守其傲惰,安其偷苟,情见势绌,而外侮亟矣。”[40]张之洞的“开新”,不惟包括吸纳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和大工业生产方式,而且包括采纳若干“西政”。用他的话讲,叫作“政艺兼学”。在《劝学篇》的《外篇》,张之洞以改革传统教育为中心,全面阐述其主张,涉及倡导游学、广开学堂、提倡专门之学、翻译西书东书、设报馆、变科举,讲习农工商学、改革兵学、研习矿学、修筑铁路等诸多侧面。

进入20世纪,清廷宣布实行“新政”,张之洞又进一步强调文化“开新”的实质在于“变中国旧法,从西法也,非泛泛改章整顿之谓也”。“故欲救中国残局,惟有变西法一策。”显示了张之洞“开新”的态度。l901年7月1日,张之洞上《遵旨筹议变法谨拟整顿中法十二条摺》,申言“整顿中法者所以为治之具也,采用西法者所以为富强之谋也”。次日再上《谨拟采用西法十一条摺》,包括广派游历,练外国操,广军实,修农政,劝工艺,定矿律路律商律交涉刑律,用银圆,行印花税,推行邮政,官收洋药,多译东西各国书。其基本内容类似《劝学篇·外篇》论及范围,所不同者,在《劝学篇》所论以改革教育为中心,更接近于狭义的文化“开新”;而此摺所论,多从行政立法着眼,更接近于广义的文化“开新”。

从清流党到洋务派,张之洞的文化思想经历由“通经致用”到“中体西用”的变化。但变中又有不变,这便是他对于传统政治伦理秩序的“卫道”立场。张之洞的文化“开新”的根本目的,在于捍卫纲常名教,因而他采纳“西学”“西艺”“西政”的选择标准,首先在于不背离中国传统的“亲亲、尊尊”精神,不损害“中学”的文化核心地位。“今欲强中国,存中学,则不得不讲西学。”[41]讲西学是手段,其目的仍在强化宗法—专制政体,保存孔孟儒学。他认为,文化“开新”若“不先以中学固其根柢,端其识趣,则强者为乱首,弱者为人奴,其祸更烈于不通西学者矣”[42]

张之洞的“卫道”,不同于颟顸迂腐之辈的抱残守缺、泥古不化,而是从保国、保教、保种的现实需求出发,既有一定的理论色彩,又富于感召力。《劝学篇·内篇》以“同心”启首,正表明张之洞的良苦用心。他认为,保国家、保圣教、保华种,“夫三事一贯而已矣”。他进而论道:“保国、保教、保种,合为一心,是谓同心。保种必先保教,保教必先保国。种何以存?有智则存。智者,教之谓也。教何以行?有力则行。力者,兵之谓也。故国不威则教不循,国不盛则种不尊。”[43]

这里所论的是国家(国)、民族(种)、文化(教)三者之间的“安危与共之义”。张之洞所谓“保国”,指捍卫清政府及其君主专制体制;所谓“保教”,指捍卫孔儒之学的至尊地位。

张氏超出一般意义上的学术流派之争,着意于阐扬汉儒发明于前、宋儒扩张于后的“王道三纲”的社会政治意义,以之作为抵制自由平等学说的盾牌:“‘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白虎通》引《礼纬》之说也。……故知君臣之纲,则民权之说不可行也;知父子之纲,则父子同罪免丧废祀之说不可行也;知夫妇之纲,则男女平权之说不可行也。”[44]其卫道者立场昭然于世。他毫不含糊地以“三纲五常”为“圣人所以为圣人,中国所以为中国”的命脉所系,对于启蒙思想家“创废三纲之议者”,深恶痛绝,斥其“欲举世放恣黩乱而后快,怵心骇耳,无过于斯,中无此政,西无此教,所谓非驴非马,吾恐地球万国将众恶而共弃之也”[45]

“君为臣纲”,列“三纲”之首。张之洞于此尤加鼎力维护。《劝学篇》专辟《正权》一篇,驳“民权之说,无一益而有百害”,反衬君主专制为万古不移之规,其根本论据有二:一是说中国无行民权之可能:“中国士民至今于固陋者尚多,环球之大势不知,国家之经制不晓,外国兴学主政练兵制器之要不闻”,“华商素鲜巨资,华民又无远志,议及大举筹饷,必皆推委默息,议与不议等耳”。二是说中国无行民权之必要:“昔法国承暴君虐政之后,举国怨愤,上下相攻,始改为民主之国。我朝深仁厚泽,朝无苛政,何若倡此乱阶以祸其身而并祸天下哉!”他还阉割民权学说的反专制实质,称“外洋民权之说所由来,其意不过曰国有议院,民间可以发公论、达众情而已,但欲民申其情,非欲民揽其权”。以偷梁换柱之法,将维新运动中勃然而兴的民主政治思潮,纳入传统政治所能容纳的体恤民情、君为民主的规范。他又将民权理论的基石“天赋人权”说与鼓吹无政府主义混淆起来,“泰西诸国无论君主、民主、君民共主,国必有政,政必有法”,“君民皆不得违其法”。“谓之人人无自主之权则可,安得曰人人自主哉?”

君主专制还是民主共和,是涉及国体、政体的根本分歧,是中古政治与近代政治的分水岭。在这个问题上,张之洞持卫道立场,在《劝学篇》问世不久,即遭到维新派理论家的抨击。何启、胡礼垣1899年指出:“终足以阻新政之行者,莫若《劝学篇》,尤莫若《劝学篇·正权》一首。”他们以近十倍于《劝学篇·正权》本身的篇幅,写出“《正权》篇辩”,并改变《劝学篇》次序,将“《正权》篇辩”置于《〈劝学篇〉书后》的压轴地位,对张著逐句逐段批驳,并针锋相对地揭橥民主政治学说旗帜:“人人有权,其国必兴;人人无权,其国必废。此理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古今不易,遐迩无殊。”“夫中国之所以不能雄强,华民之所以无业可安,朝廷之所以不能维系,愚民之所以喜,乱民所以作,纪纲所以不行,大乱所以四起,市镇所以劫掠,教堂所以焚毁,如篇内所举此数者,皆惟中国之民失其权之故。”[46](www.xing528.com)

何启、胡礼垣的批驳击中《劝学篇》的要害。《〈劝学篇〉书后》刊行后三年,张之洞于此仍耿耿于怀,斥责该书“宗旨专助康梁,其尤力驳者《教忠》《明纲》《正权》《宗经》数篇,谓鄙人《教忠》篇称述本朝十五仁政条条皆非,痛诋国家,改为十五不仁,一也。谓君臣父子三纲之说为非古,二也。谓只当有民权,可谓丧心病狂无忌惮”[47]

张之洞的“卫道”,于政治设施方面,突出表现为阻止设立议院。直到1901年,清廷推行“新政”,声言“预备立宪”,张之洞仍然认为:中国民智未开,下议院此时断不可设。若上议院,则可仿行。但张之洞所谓“上议院”,其议员产生,乃考宋之磨勘、明之廷推法。宋代寄禄官迁转,须勘验其劳绩,由吏部复查后决定迁转官阶,称“磨勘”。明代任用官员,由大臣推荐,皇帝批准的,叫“廷推”。如此用遴选官吏之法推举议员,“立宪”可谓“橘逾淮而北为枳”,早已变味,何民主之有?

张之洞的“卫道”,于学术方面,一是强调存古读经,申言“中文中学向来义理精深,文词雅奥,新设学堂学生所造太浅……不免有经籍道熄,纲沦法敦之忧”[48]。故于湖北设立存古学堂,以存国粹;二是排斥泰西哲学,将其斥之为“数万里之外之空谈”[49]

置身新旧世纪之交,古今中西文化大交会的历史舞台,演出“开新”与“卫道”的文化二重奏,是一件劳心费力的艰难事业。据《张文襄公治鄂记》披露:“公之初至鄂也,购机制械,提倡西艺,日不暇给。士夫之守旧者,以此病公,拟为变法之王安石,及庚子后,朝野昌言变法,异说飙起,言新者又诋公未窥西学途径。故公在鄂二十年,无日不在群疑众谤之中。”[50]

张之洞“开新”与“卫道”的二重变奏之所以遭到两面夹攻,原因在于其宗旨“中体西用”割裂道器、本末、体用的内在联系,以物理的方法来处置活泼生动的文化机体,“拼积木”式地搭配中学与西学、新学与旧学、传统文化与近代文化。不过,热衷“中体西用”说的思想家的主观愿望,是企图将中学与西学、新学与旧学、传统文化与近代文化的相互联系及其转换,处理得更融洽、自然一些。就张之洞而言,他于中学与西学、新学与旧学的关系,就有过若干辩证的思考,主张弥和新旧之见,融通中西之学。1900年12月15日,他在致刘坤一等人的电报中声称:“鄙意此时不必言新政,但言须化新旧之见而已。……总之不化新旧之见,顽固如故,虚骄如故……和局断不能保。贪昏如故,废弛如故,蒙敝如故,康党断不能绝。官派如故,兵派如故,秀才派如故,书吏派如故,穷益加穷,弱益加弱,饷竭营截则兵愈少,债重征苛则民愈穷。游勇叛民,会匪康党合而为一,中国断不能支矣。枢纽只在此化新旧之见五字。”[51]他主张新旧学术应予会通。《劝学篇》专辟《会通》一篇,陈说此义,以图化解畛域之见。

出于确认中学的至尊地位,同时又要“择西学之可以补吾缺者用之,西政之可以起吾疾者取之”,他力图论证“至经之奥义,而可以通西法之要指”。他爬梳典籍,采摘要义,与西学、西政相比附:《中庸》讲尽物之性,是西学格致之义;讲山以宝藏兴,是开矿之义;《周礼》讲饬化人材,是化学之义;讲利者使阜,是商学之义;《论语》讲工利其器,是取新式机器之义;讲敏则有功,是工宜机器,行宜铁路之义;讲教民七年可以即戎,是武备学堂之义;讲众好必察,众恶必察,是国君可设议院之义;《管子》讲处工就官府,是劝工场之义;《大学》讲生之者众,食之者寡,是西人富国策之义;《左传》讲仲尼见郯子而学,是赴外国游学之义;《吕刑》讲维貌有稽,是讼狱凭中证之义;《尚书》讲谋及卿士及庶人,是上下议院互相维持之义。[52]为免牵强之讥,张之洞又特意声明:“然谓圣经皆已发其理,创其制,则是;谓圣经皆已习西人之技,具西人之器,同西人之法,则非。”[53]

如何解释“圣经”与“西法”大义相通而具论有异,他则推出“西学中源”说,援引“天子失官,学在四夷”之论,称“中土之学术政教,东渐西被,盖在三代之时,不待畴人分散,老子西行而已然矣”。汉代以后,“中西僧徒,水陆商贾,来往愈数,声教愈通,先化佛国,次被欧洲,次弟显然,不可诬也”[54]。“西法”与“圣经”大义相通,盖源于中土学术政教之余光流韵泽及泰西。至于为何“西法”之具论又有超越“圣经”之优长,他解释道:“然而学术治理,或推而愈精,或变而失正,均所不免。且智慧既开以后,心理同而后起胜,自亦必有冥合古法之处,且必有轶过前人之处。”[55]他的结论是:既然西政西学“揆之经典,灼然可据”,那么择之补吾缺,取之起吾疾,便属天经地义,无可指摘,“开新”与“卫道”也就浑然一体,天衣无缝了。

张之洞对于中学与西学、新学与旧学关系的思考,既有陈腐、谬误之说,亦有新鲜、精当之论。化解新旧之见,会通中西之学,不仅在当时,而且在现在和将来都是促进文化进步的必要先决条件。“学术治理,或推而愈精,或受而失正”,确乎道出文化史的基本规律。当然,囿于传统观念的束缚和朝臣的立场,张之洞将“纲常名教”当成“中学”的精华来宣扬,认定“圣人所以为圣人,中国所以为中国,实在于此”,并以之作为“卫道”的核心和“开新”的尺度,则是应予辨析、扬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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