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末民初以来,思想者对于中国文化近代转型感触渐深,从龚自珍、魏源、王韬、郭嵩焘到康有为、容闳、章太炎,有种种概括,而梁启超在民国初年提出的文化进化“三期说”较为平允、系统,我们正可据以为基础,加以修订,形成关于中国文化近代转进的较周到的评述。
中国文化近代转化,是一个从“自在”到“自觉”的过程。而国人自觉到固有文化的“不足”,亟须更张,是社会转型或曰社会进化的枢机所在。关于这一枢机,对文化转型有切身感受的梁启超作过富于历史向度的阐发。1922年4月,梁启超为《申报》五十年纪念作文曰:
古语说得好:“学然后知不知。”近五十年来,中国人渐渐知道自己的不足了。这点子觉悟,一面算是学问进步的原因,一面也算是学问进步的结果。[1]
梁氏把近代中国人自觉“不足”、谋求更革的努力分为前后递进的三个阶段:
第一期,先从器物上感觉不足。这种感觉,从鸦片战争后渐渐发动……第二期,是从制度上感觉不足……堂堂中国为什么衰败到这田地,都为的是政制不良。第三期,便是从文化根本上感觉不足。[2]
基于此种分析,梁氏将中国文化近代转型归为三期:军工洋务—变法维新及政治革命—新文化运动。其基本内涵为:
由“第一期,先从器物上感觉不足”,朝廷发起“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洋务运动,向西方学习工业化技术。
由“第二期,是从制度上感觉不足”,朝野发起向西方学习宪政制度的“变法维新”;进而发生以民主共和为目标的政治革命(辛亥革命)。
由“第三期,便是从文化根本上感觉不足”,遂有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梁氏采纳陈独秀关于思想、伦理的觉悟是最后之彻底觉悟的论说,提倡民主与科学,解放人的思想,达成深刻的、根本的文化转型。
作为第二期政治变革重要发动者之一的梁启超,对中国近代制度转型的判断为:“他们的政治运动,是完全失败”,对于这一变革从广义文化上观测,梁氏作了真切反顾:
第二期所经过时间,比较的很长——从甲午战役起到民国六七年间止,约二十年的中间,政治界虽变迁很大,思想界只能算同一个色彩。这二十年间,都是觉得我们政治、法律等等,远不如人,恨不得把人家的组织形式,一件件搬进来,以为但能够这样,万事都有办法了。[3]
梁氏对于这种照搬西方政制的改革尝试,颇有沉重的自我批评意味。
对于第二期的后段——辛亥革命的成效不佳,梁启超也痛心疾首:(www.xing528.com)
革命成功将近十年,所希望的件件都落空,渐渐有点废然思返,觉得社会文化是整套的,要拿旧心理运用新制度,决计不可能,渐渐要求全人格的觉悟。……所以最近两三年间,算是划出一个新时期……[4]
梁氏正是出于对第一期、第二期的成败得失的反思,寄希望于第三期变革,即新文化运动,期盼“全人格的觉悟”。
梁氏文化转型“三期说”,揭示了文化结构由外到内、由浅入深的三层次(器用—制度—心理)变革的逐级推进,有相当的概括力,大体反映了中国文化近代转型的实际过程。但梁氏“三期说”又失之简略、平浅,有必要补充、引申。
第一,文化结构三层次(器用—制度—心理)的变革,并非截然分割,而是协同共进的,当然三者有主有次。如在以器用变革为要点的洋务运动时期,制度、心理层面的变革已隐然萌动;谋求制度变革的第二期,器用变革在纵深发展,而心理变革也开始启动。
第二,梁氏寄深望的第三期变革,意在实现“全人格的觉悟”,但新文化运动固然有此雄图,并且取得相当收获,但因为自身存在偏颇,又未获得器用层面、制度层面的有机配合,甚或发生彼此抵牾,至使第三期变革,即人的现代化成就有限。
总论之,梁启超的近代转进三期说,虽显得稚嫩,然而它毕竟是中国近代最简洁明快的现代化路向说,直至今日给我们启示良多。
【注释】
[1]本文申报馆1923年2月发行。后定题《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收入《饮冰室合集·文集》第十四册,第三十九卷。
[2]本文申报馆1923年2月发行。后定题《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收入《饮冰室合集·文集》第十四册,第三十九卷。
[3]本文申报馆1923年2月发行。后定题《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收入《饮冰室合集·文集》第十四册,第三十九卷。
[4]本文申报馆1923年2月发行。后定题《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收入《饮冰室合集·文集》第十四册,第三十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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