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
画柳烟桥边,柳永执三两女子之手,含情脉脉,话不尽各种依依别情。中国历史上和青楼女子最玩得来,最受她们追捧的莫过于柳永,而在所有寻欢者中,能沉沦得有一番卓越成就的也就只有柳永。寻欢者,不是在温柔乡里彻底翻不了身,就是在胭脂世界里低俗一生。柳永,掉进了秦楼楚馆,却在红颜佳丽里觅得一片创意天地,苏轼、李白、周邦彦在这点上和柳永没得比。也难怪他死后,京城的妓女,无论名声大小,是否认识柳永,都愿捐款凑足柳永的安葬费。不能不说柳永达到了做鬼也风流的境界,即使是唐伯虎也要礼让三分。这样一来,柳永当是中国文学史上首屈一指的风流才子。
青楼女子为何给柳永如此高的待遇?从古到今,青楼女子和寻欢者之间就是一种交易,偶尔也会出现赎身买人换来一段真情的,但如柳永一般的,实在难找到第二个。
柳永和青楼女子会有这样的结果,想来原因有二。
其一,尽管没财,但柳永有才。他的一生没有什么辉煌可言,实在倒霉。柳永第一次赴京赶考落榜了,第二次又落榜。他一个不高兴,写了一首《鹤冲天》,发发牢骚。“其中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一句,用知识分子的清高姿态来解读自己的境遇。这词自己看看也就够了,偏偏让当朝皇帝宋仁宗听到了,亲自朱批:“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皇帝的话就是圣旨,这道圣旨彻底断了柳永东山再起的梦,只好“奉旨填词”去了。既然求不得一生功名,又没有经商想法,一介书生能干什么呢,柳永潦倒了。说白了,他是个没钱的穷书生,青楼女子除非客流量没有保证,谁会轻易要他?
但是不如意,又需要有排遣郁闷的场所,柳永又去哪里呢?幸亏他才华横溢,这就足够他吃得开了。宋代色情娱乐事业之发达,和很多朝代都不一样,它有自己的特色。对于青楼女子来说,让有才华的人给她们写词,做做宣传,炒作一下,可以提高市场关注度。当时有“评花榜”一事,也就是选哪个青楼女子在才、品、貌上最佳,与如今的选美比赛类似。如果有才子来几首佳词,那效果就不得了了。柳永一向扎根市井,街头小巷、寻常人家无人不识柳永,其影响力堪称巨星级别,有他的词,哪怕是一句,身价就能倍涨,以致很多人都成了他的粉丝,争相要词,故有“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之说。正如学者刘达临先生所说的:“文人们用上乘的辞藻、最佳的情思,根据细致入微的观察,调动一切美化手段,对宋代城市妓女做了精确的描写。人们可以从这类描写中获得被描绘的妓女是何种类型美人,她们又是在怎样的氛围活动的清晰印象。”的确,文人们的笔调才是青楼女子最好的化妆品。柳永笔下云集了一堆青楼女子,秀香、英英、瑶卿、心娘、佳娘都得到过柳永诗词的“眷顾”:“秀香家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佳娘捧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汉语最有魅力的词汇基本都给了她们:娇态千变,万种风情;明眸闪闪,风姿绰约;香腮莹腻,体态轻盈;朱唇微启,星眼传神;笑语盈盈,倾国倾城……
当时的才子不少,光顾青楼的也很多,偏偏柳永就这么受欢迎,“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成了当时青楼女子的真实呼声。这和柳永以超脱世俗的观点去看待这些沦落红尘的女子有很大关系。柳永对待她们比一般人高出了一个境界。他不像达官显贵,站在道德的最高处,鄙视他们曾经作践过的青楼女子,一副假道德君子的模样。刘达临先生认为柳永是以平等的、同情的态度去对待这些女子,发现了她们灵魂中可贵的东西,用饱含怜悯的诗词抚慰她们冰冷的灵魂。青楼女子大多是迫不得已而堕落,在这个职业里,她们看尽了冷漠的人情和炎凉的世态。亲人以之为耻,路人不屑谈及,内部互相嫉妒诋毁。在对世界失去了希望,没有了人性温暖的时候,柳永的举动给了她们惊喜。他比她们的亲人还能体谅她们的苦处,她们找到了能倾诉衷肠的好伙伴;他的眼神抛弃了轻蔑,多了点儿理解,随时都让人感到“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不是一般的寻欢者,甚至从寻欢者变成了她们的好朋友。这些女子把他当成知己看待,甚至抛却了钱色的交易。(www.xing528.com)
宋朝的青楼里上演了柳永的千古奇观,应该说得益于歌妓文化的发达。宋朝的妓女业和前朝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对人的欲望加以压制,结果却适得其反。皇帝也带头干起了这事,有诗言,“宋史高标道学名,风流天子却多情。安安唐与师师李,尽得承恩入禁城”,说的正是宋徽宗的风流韵事。宋徽宗赵佶也是寻欢者,凡是京城中有名的青楼女子,他都见过,据说有时他还将喜欢的妓女乔装打扮带入宫中据为己有。寻欢者众多,难免有彼此碰上的时候,宋徽宗和周邦彦之间便发生过这种尴尬。
宋朝妓女业与其说发达,不如说是泛滥。刘达临先生认为,宋人在词中危楼红粉的闺情艳科关涉到了宋代的繁荣丰富的社会生活。如果没有经济做后盾,谁会有心思去光顾烟花柳巷?柳永《望海潮》中的“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更是惹得一百年后的完颜氏对中土的富丽垂涎三尺。发达的经济,闲适的生活,把妓女事业推向了高潮,汴京简直成了歌伎的世界。宋时的天空和士人的心田飘扬了风花雪月,然而官之风流又岂能和柳永之风流同日而语?
读柳永词,读出了他的沉沦,看到了一种别样的韵味。柳永,一个深入市井的落魄文人,一个青楼女子的蓝颜知己,一个烟花柳巷的四时常客,一个在潦倒中走出异样轨迹的词人,他的生活像北宋这场大戏里的一个亮点,它照亮了当时的人生百态,折射了当时的一个为人所耻、道德冰冷的角落。他的词作没有和生活一样浪迹酒色,而是时刻从笔端散发出几许人性的味道。他身后注定留下太多的争议,因为他的轨迹是一个特例,他注定不会像李白杜甫一样被供奉在高高的云端,但也不会被历史淹没在世俗的风流中。
那个时代的诸多不得意都泼洒在“怡红院”“春宵馆”里,从那里可以闻到北宋社会的纸醉金迷,那里触及了众多士子文人的伤痛的内心。但又有谁能来“抚慰”铜臭味背后的荒凉人心?
柳永生在一个浪漫的时代,任由身体堕落,灵魂憔悴,换来几百年后依旧温暖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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