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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铮与蔡威廉:绝代风流的西南联大生活

时间:2023-08-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林文铮是在杭州艺专时初识蔡元培的长女蔡威廉的。林文铮与蔡威廉1929年,蔡威廉的肖像画在全国第一届美展中引起轰动,代表作有《秋瑾在绍兴就义图》《天河会》《孙中山》等。抗战爆发,改变了林文铮、蔡威廉夫妇的人生道路。在昆明,林文铮、蔡威廉一家起先住在北门街与丁字坡夹角内蔡锷公馆旧址房舍。周峻为了蔡元培的健康考虑,隐瞒了蔡威廉去世的消息,可从蔡

林文铮与蔡威廉:绝代风流的西南联大生活

林文铮,林风眠,两人同乡同宗兼同事,一个是美术史家,一个是美术大师,他们是中国现代美术的双子星座。林风眠的名字和他的画作被不断提及,炙手可热,可是人们忽视了他的作品中“一种淡淡的哀怨和孤寂”。和林风眠的生前身后名相比,林文铮是沉寂的,沉寂是艺术史家的归宿。林文铮命运多舛,一生颠沛流离,具有感人魂魄的悲剧美。

林文铮的一生,如果没有日本全面侵华的战争,他会以美术史家的身份终其一生。可是,战争改变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同时,改变了无数中国人的命运和生死。我们来看一下林文铮因战争转变的人生,以及由此带来的悲剧。

1919年夏,那个火热的夏天,五四运动激荡中国的风云,时代的风吹向林文铮所在的广东梅州中学,在这里,林文铮毕业了。1920年1月31日,林文铮、林风眠、李金发、蔡和森、蔡畅等百余人,乘邮轮行程万里抵达法国马赛港。

1924年5月21日,国际工艺美术学展览会在法国巴黎举行。在法国考察的蔡元培走进展览会,林文铮和林风眠以他们耀眼的艺术才华,获得蔡元培的赏识。此时,林文铮在巴黎大学留学,担任中国馆的法文秘书,蔡元培在“展品目录”上写的序言,由林文铮译成法文。

蔡威廉

1928年春,“杭州国立艺术学院”(后改为“杭州国立艺专”)成立。蔡元培任命林风眠为院长,林文铮为教务处长西洋美术史教授。林文铮是在杭州艺专时初识蔡元培的长女蔡威廉的。

蔡威廉有家学渊源且受过西洋教育,曾随父亲到过法国、德国、比利时留学,专修油画,并打下深厚的德文、法文功底。她长得漂亮,风度优雅。回国后,在杭州国立艺专任西画系教授。

蔡威廉留学归来之后,以她的家庭背景和个人才华,成为上层文化人中引人注目的女性,当然不乏仰慕者和追求者。但她和林文铮一见如故,相识一个月后,就在林风眠陪同下到南京面见蔡元培。蔡元培大喜:“马上订婚!马上订婚!”此后又经历了说服蔡夫人和向广东省有关方面了解林文铮家庭情况的过程,林蔡二人于1928年7月在上海结婚(有的文章说是1928年11月在杭州喜结良缘),证婚人是蒋梦麟。

婚后,夫妻住在蔡元培先生为他们建造、题词“马岭山房”的别墅里。他们琴瑟和鸣,在家中用法语对话。蔡威廉为林文铮耗时三个月画了一幅肖像,画中倾注了他们的恩爱。

蔡威廉一边教课,一边以单纯而强烈的表现主义风格画大气磅礴的油画,林文铮则作为中国现代艺术的阐释者,向青年学子作西方艺术史的启蒙。当时的学生李可染说,听林文铮讲课,真是“得未曾有”。

林文铮与蔡威廉

1929年,蔡威廉的肖像画在全国第一届美展中引起轰动,代表作有《秋瑾绍兴就义图》《天河会》《孙中山》等。著名画家吴冠中回忆,七七事变后杭州艺专迁至湖南沅陵时,他于课外画了大量水彩画,在全校作品展中获奖,蔡威廉很赏识他,传话要以她的一幅油画换吴冠中一幅水彩,这使他备受鼓舞。在吴冠中笔下,当时的蔡威廉是这样的:“她没有在教室教过我,不相识,我只远远以尊敬的眼光看她。她是一个少妇,经常着黑衣,体态优美,少言语,显得分外静穆、内向。”

抗战爆发,改变了林文铮、蔡威廉夫妇的人生道路。林文铮带着家人离别了“马岭山房”,跟随着杭州艺专的师生内迁到湖南沅陵。1938年12月,“教育部”下令北平国立艺专和杭州艺专合并,改名“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林风眠为主任委员,滕固任校长。两校合并后,由于人事矛盾和派系纠纷,蔡威廉、林文铮离职。蔡元培在《哀长女威廉》文写道:“二十七年,杭校奉教育部令与北平美术专科学校合并,在沅陵改组,威廉因而去职。文铮任杭校教务长十余年,亦于是时去职。”蔡元培在这篇很短的悼念蔡威廉的文章中,特意提到林蔡去职,可能如是想——林蔡双双失业,是导致蔡威廉在昆明病逝的一个原因。

去职后的林文铮一家,在战乱中流寓昆明。西南联大、国立艺专都在昆明,此时昆明成为全国的文化艺术中心。

在昆明,林文铮、蔡威廉一家起先住在北门街与丁字坡夹角内蔡锷公馆旧址房舍。沈从文记下了蔡威廉一家1939年的生活状况:

房子那么小,大杂院那么乱,想安静作画是不可能的。初来雇的本地佣照例不合适,做不上3天又走了,作主妇的就得为一家大小8口做饭。5个孩子虽然都很乖,大的是个女孩,家务事还能帮点小忙,提提水,炉子里加加松毛,拌和稀饭,最忙的自然还是主妇。并且腹中孩子已显然日益长大,到四五月间即将生产。我住处进出需从他们厨房楼下经过,孩子们一见我必大声招呼,我必同样向这些小朋友一一答话。常常看到这个做母亲的,着了件宽印花布袍子,背身向外,在那小锅小桌边忙来忙去。听我和孩子招呼时,就转身对我笑笑,我心中总觉得很痛苦。生活压在这个人身上,实在太重了,微笑就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表示。想用微笑挪开朋友和自己那点痛苦,却办不到。

1939年夏季的一天,蔡威廉痛苦地生下了一个女婴,产后数小时,她在床前的白壁上用铅笔画出新生女儿的肖像,并写上“国难!家难”四个字,没想到这是她的绝笔。两天以后,这位中国著名的女画家,因难产流血过多英年早逝

沈从文痛心地指出:“死的直接原因是产褥热,间接原因却是无书教,无收入,怕费用多担负不下,不能住医院生产,终于死去。人死了,剩下一堆画,六个孩子。”

蔡威廉去世,当时在香港的蔡元培并不知情,所以在当年6月还给女儿、女婿写信说给外孙取名的事,并记入日记:“为其子拟征明(从生于昆明着想)、六如(从行六着想)二名,嘱其选用。”

6月下旬,昆明举行纪念蔡威廉的系列活动,蔡元培从昆明《益世报》上看到相关新闻,才知爱女确已离开人世。他在7月13日写的《哀长女威廉》文中,如此记述当时的经过及心境:

近两月来,友人来函中,偶有述及报载威廉不幸之消息者,我于阅报时留意,竟未见之,而文铮来函,均为威廉附笔请安,疑诸友人所述之报误也。日内阅昆明寄来之《益世报》二十六日有女画家蔡威廉昨开追悼会新闻,二十七日有女画家遗作展览新闻,于是知我威廉果已不在人世矣,哀哉!亟以告养友(指蔡威廉继母周养浩),始知养友早已得此恶消息,且已电汇法币四百于文铮充丧用,饮泣数夜,但恐我伤心,相约秘不让我知耳。

蔡元培文中所说的“养友”,是指他的夫人周峻,字养浩。周峻为了蔡元培的健康考虑,隐瞒了蔡威廉去世的消息,可从蔡元培的女儿蔡睟盎的回忆得到印证。

蔡睟盎谈起蔡威廉去世的“家难”时说,父亲最爱大姐。“后来大姐不幸去世,这个消息,母亲不敢告诉父亲,她和大姐夫商量好,每次写信仍落款‘威廉附笔请安’。母亲也没有告诉我们,只是让我脱掉红色的鞋。”(www.xing528.com)

蔡元培伤痛难抑,得女婿信告善后情形,知威廉柩寄存昆明郊外金鼎寺内,将来拟运回杭州安葬。

蔡元培移居香港后忧心国事,精神渐衰,爱女的早逝对他更是极沉重的打击。1940年春,又因失足仆地,病遂加剧,在3月5日走到生命尽头,享年74岁。据说,蔡元培临终呼唤着“威廉”离开这个世界

爱妻病逝,林文铮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但为了嗷嗷待哺的孩子,林文铮肩负起家庭的重任。

1939年7月18日,联大常委会召开第一百一十三次会议,决定聘请林文铮为外文系讲师,每周六小时,其薪金暂由北京大学方面支付。林文铮在联大外文系先后开设法文、法国近代文艺思潮史、法国诗史、法国戏剧史等课程

林文铮曾在杭州国立艺专任教务处长兼西洋美术史教授十余年,为何在联大只被聘为讲师?查联大1941年12月10日公布的《本校教师资格标准》,其中副教授任职资格第三条规定:“曾任大学或同等学校教授、副教授或讲师,或在研究机关研究,或执行专门职业共四年,有特殊成绩者。”按照这个标准,大概杭州国立艺专只能算艺术专科学校,不是大学或者研究机关,尽管林文铮有巴黎大学的留学经历,却无法与6月27日联大常委会第一百一十一次会议聘请沈从文为师范学院副教授(月薪280元)相比。查联大1942年教员名册,林文铮已升为教授,月薪360元,属于教授月薪中的最低档。

蔡威廉去世,对林文铮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遭此人生重大变故,其精神转向佛教,经常参加佛教的活动。不过,佛教也不能缓解他心中的伤痛,他经常挥泪写诗怀念亡妻,写有《苍茫楼诗稿》约百首,以示他对亡妻忠贞不渝的爱情

林文铮在昆明,和吴宓交往甚密。一方面他们都在西南联大外文系任职,在昆明青云街的居所离得很近;另一方面,两人同病相怜,生活情形相似,吴宓自1927年和妻子陈心一离异,孤身一人,而林文铮自蔡威廉去世后,未曾续弦。两人经常在一起吃饭,谈心,切磋诗艺,论二战时局。吴宓50岁生日时,吴宓请客,座有林文铮,席间,林文铮赠诗《吴公雨僧五秩志庆》:

泾阳季子岂蹉跎,梦笔生花古歌

末世浮沉悲和寡,满身雷雨喜才多。

流年一一栽桃李,华发星星散绮罗。

万里南山诗酒颂,云天北斗粲龙莎。

1943年7月29日,吴宓访林文铮,林文铮对吴宓讲起自己的最新感悟:“万事皆空,不宜稍有留恋。”林文铮的这番感悟,和刚刚开启了蔡威廉的衣箱有关。箱内用纸包着蔡威廉生前喝水的瓷壶,被大女儿看见,取出玩耍,不小心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林文铮触景生情,缘此顿悟:“去来皆非,今本不存。人生全如梦幻,亦如箱物已毁三年,犹误以为在世而属于我。”

1943年8月25日晚7时至10时,翠湖招待所的法文友谊会上,林文铮演讲《法国文学中的厌世主义》,并和大家一起讨论。吴宓参加了这次的演讲,并记录到日记中。“宓是晚周旋宾客,布置事务,极为兴奋。一若新得自由解放也者。”林文铮演讲的具体内容,吴宓未在日记中记录,但从演讲的题目来看,爱妻蔡威廉去世之后,林文铮思想是有一些颓废的。命运的凄惨,生活的困顿,精神的苦痛,无法解脱之时,往往诉诸宗教。在这样的情形下,林文铮和吴宓在佛教和文学中寻求解脱。

面对昆明物价飞涨,百物腾贵,西南联大的教授如何生存成为最大的问题。有一次,吴宓和林文铮谈心,吴宓说自己正在力行节俭,量入为出。而林文铮则认为,只有开源一法。“故铮现正在出售所藏古玩字画,得巨款,为资本,以营商业,孤注一掷,或可致丰裕。至于联大薪金,视为微末。教授作为纯尽义务而已。”(吴宓1943年7月22日日记)吴宓记录的可能是林文铮天马行空的想法,一介文人,在战争时代,鲜有经商成功者。

林文铮为维持生计,卖光了古玩字画,只得变卖家物,甚至连夫人蔡威廉的嫁妆首饰都卖了换米煮。为了养活6个孩子,他在教学之余还为报社、杂志社写文章。他文学功底很厚,散文和新诗写得好,读者喜欢他的作品,约稿的报刊很多。

联大结束,三校复员,林文铮被聘为北京中法大学教授。1950年中法大学解散,他去广州中山大学执教。1952年,林文铮赴南京大学担任教授。1954年,林文铮与南京大学出版社的校对员连棣贞结婚。正当林文铮开始人生第二春之时,知识分子的早春,瞬间变为严寒。

1957年,林文铮被划为“右派”。但不论是在战争时期的昆明,还是在动荡的政治运动期间,林文铮都按照密宗方式在蔡威廉照片前焚香献花诵经礼拜,数十年如一日。不料,他的这种举动,被革命群众揭发,再加上曾与西南联大一些有同好的教师一起研习“黄教”的经历,成为历史问题,被认为是参加过“反动道会门”,因此被捕入狱。林文铮身陷牢狱,关押了20年时间。

连棣贞由教授夫人沦为囚犯之妻,这个柔弱的女子,身负巨大的压力,不肯与林文铮离婚。1968年,“文革”期间,连棣贞被视为反革命家属,揪斗、游街、关押,像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连棣贞受尽了折磨,迫于家庭和社会的压力,这年冬天,连棣贞忍痛含泪与林文铮办了离婚手续。从此她的精神受到了创伤,患了精神抑郁症,病了两年不治而逝。

1975年,国家出版部门要把鲁迅先生著的《中国小说史略》译成法文。此时,国内竟找不到合适人选。行家告知领导,唯有林文铮方可胜任,但此人现在还在狱中服刑。后经中央领导审批,准许林文铮在狱中翻译《中国小说史略》。

1976年春,林文铮终于跨出了牢狱的大门。出狱后,他来到阔别已久的杭州,住在小女儿林征明家中。《中国小说史略》法文版于1978年春翻译完后,林文铮得到900元的稿酬。

1989年,饱经磨难的林文铮因病在杭州去世,享年8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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