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风流：西南联大生活录》邵循正述《元遗山与耶律楚材》

邵循正（1909—1972），字心恒，福建侯官（今福州市）人。1926年考入清华大学政治系，毕业后入清华研究院，改攻中国近代史、蒙古史。1934年去法国留学，在巴黎法兰西学院师从法国汉学家、探险家伯希和（Paul Pelliot， 1878—1945）治蒙古史及波斯文，成绩优异。东方学大师伯希和开设“《史记》”一课，邵先生前往旁听，刚走进教室，伯希和见了，立即离开讲坛迎上挡驾，对邵先生说：此课是给法国学生开的，你不必听了。后来，邵先生又往德国柏林大学攻读蒙古史一年。1936年回国，先后在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北京大学讲授中国近代史、元史、蒙古史、波斯文。

邵循正先生精通法、英、德、俄、日、波斯文及突厥语文，充分掌握中外蒙元史有关史料，特别精于语言对音之学。

在西南联大，邵循正先生作过一次学术演讲，演讲的题目是“元遗山与耶律楚材”。元遗山，即元好问（1190—1257），金亡不仕，以著述存史为己任，是金元之际文学家。元好问多才多艺，除了长于诗文、从政之外，还精通历算、医药、书画鉴赏、书法、佛道哲理等学问，他的朋友遍及三教九流，既有名公巨卿、藩王权臣，也有一般的画师、隐士、医师、僧道、士人、农民等。耶律楚材（1190—1244），元代著名政治家，也是元初最突出的诗人。耶律楚材多才多艺，他是我国提出经度概念的第一人，编有《西征庚午元历》，还主持修订了《大明历》。《元史·耶律楚材传》载：“耶律楚材，字晋卿，辽东丹王突欲八世孙。父履，以学行事金世宗，特见亲任，终尚书右丞。楚材生三岁而孤，母杨氏教之学。及长，博极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之说，下笔为文，若宿构者。”他曾随从成吉思汗和窝阔台远征四方，写下了大量诗歌，其《湛然居士集》收录了660余首诗。

邵循正先生讲这样两位历史人物，自然吸引了很多学生来听。时间在晚上，教室里坐满了人。联大的教授姚从吾、罗常培、毛子水、吴宓也来了。邵循正先生带的研究生方龄贵做笔录，不料开讲不久就电停灯熄。等了半天，电还不来，邵先生就离开手拟的提纲，摸着黑继续讲下去，旁征博引，依旧讲得有声有色，于是黑暗之中，听者鸦雀无声。讲演临结束时，电灯亮了，全场掌声雷动。(www.xing528.com)

据方龄贵的记忆，邵先生在讲演中引述了《黑鞑事略》（南宋彭大雅撰写，并由同代人徐霆作疏的一部关于蒙古的见闻录），所记蒙古早期差发之重，连教学行和乞儿行也要出银做差发，有诗云：“教学行中要纳银，生徒寥落太清贫。相将共告胡丞相，免了之时捺杀因。”胡丞相就是主治汉民的普上断事官失吉忽都忽，蒙古语“捺杀因”的意思是“很好”。

邵循正（前排右一）、李继侗（前排左一）在昆明龙门村周培源家做客时留影　金炎提供

邵循正先生讲演一结束，主持讲演会的罗常培先生站起来说：“感谢邵先生给我们作了一次非常精彩的讲演，有这么多的同学来听。我一向不会作诗，今天有诗人吴雨僧先生（吴宓字雨僧）在座，更不敢班门弄斧。我现在只想套用邵先生所引的《黑鞑事略》那四句诗略抒我的情怀。”罗先生套改的四句诗，头两句是“教学行中不纳银，生徒繁众且安贫”，第三句方龄贵现在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第四句是“笳吹弦诵捺杀因”。罗常培先生即兴赋诗，把历史和现实联系起来，联大学者安贫乐道，笳吹弦诵，真是“很好”！罗常培先生话音刚落，听众席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