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罗庚：钱已花光，西南联大生活录

西南联大有“数学三杰”，就是指华罗庚、陈省身和许宝騄。虽然他们当时都只有30多岁，但都已成为名教授。

华罗庚

1938年秋，华罗庚结束在英国剑桥大学的进修，回到战火纷飞的祖国。经过千里跋涉，他终于在距故乡千里之遥的昆明，找到了半年多来杳无音信的妻子和孩子。他到西南联大数学系任教，刚开始与陈省身、王信忠同居一室。随后，华罗庚一家六口与闻一多一家八口合住在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厢房里。

后来实在因为拥挤不堪，华罗庚只好在西郊普吉附近找了个牛圈，用最便宜的价格把牛圈上头用来堆草的楼棚租了下来。牛住下头，他们一家人住上面。这位数学家在昆明城郊农村过着“一灯如豆”“危楼欲倒”的生活。

当时即使是昆明近郊的贫苦农民，也极少有在牛圈上面的草棚里住宿的。而数学大师华罗庚以其惊人的毅力，每天晚上拖着残腿，跋涉十几里路回家，伏案于牛圈的楼棚，潜心于他的数学专著和论文。老牛在柱子上擦痒痒，常常搞得整个楼棚地动山摇，人坐在楼棚上，那感受就像喝醉了酒或得了美尼尔氏综合征一般。华罗庚不禁感慨万千：“清高教授，呜呼！清则有之，清者清汤之清；而高则未也，高者高而不危之高。”

天气热的时候，蚊子成群地在牛圈飞舞，虱子、跳蚤也来吮吸数学大师的血液。在这样的条件下，华罗庚每晚工作到深夜。从1938年到1945年这短短7年间，华罗庚为世界数学史开创了一门新学科——矩阵几何学，攻克了10多个世界数学史上的难题，写出了《堆垒素数论》和《数论导引》两本专著及十几篇论文，仅公开发表的论稿就达百万字之多。

不久，华罗庚的又一个孩子降临人世。这名大名鼎鼎的数学教授除了拖着伤残的腿艰难地往返于教室和宿舍之间，实在无力去挣额外的收入，无法将妻子送进医院分娩。他们的孩子就在这间破屋子里呱呱坠地。华罗庚望着这个生不逢时的苦孩子，辛酸而不无幽默地说：“这孩子就叫华光吧，我们的钱都已经花光了。”穷困中的华罗庚常常对人自嘲：“华光华光，全部花光，哈哈……”

几年以前，华罗庚在大洋彼岸追随他的英国导师，研究“华陵—哥德巴赫”这一世界数学史上的难题，为了纪念自己取得的成就，他给女儿起名字“华陵”。从华陵到华光，一女一儿两个名字，包含了这位中国数学家在那个时代所有的辉煌和辛酸！

为了教育这些孩子，华罗庚在家中采取了军事化的管理方式。每天早晨，孩子们听到哨声起床穿衣，每人拿一个小盆，排成一列纵队，由华罗庚吹哨子，带他们到河边洗脸漱口，三伏三九皆不例外。

有一次，附近的农民给华罗庚的妻子吴筱元送了两个鸡蛋，吴筱元悄悄藏了一个在床下。她见丈夫日渐消瘦，实在心疼不已。夜深人静，孩子们熟睡后，她把床底下的鸡蛋悄悄煮了送给丈夫。华罗庚看着鸡蛋，给妻子出了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一个鸡蛋重0.5公两，把它们平均分成5份，每份多少公两？妻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是0.1公两啦。”华罗庚按妻子所说，把鸡蛋平均分成5份，自己把其中的1份吃了，剩下4份留给妻子和3个在家的孩子。

妻子望着桌上剩下的那4瓣鸡蛋，眼泪不由得扑簌而下。华罗庚安慰她说：“等我这本《堆垒素数论》出版后，我们去割几斤肉，全家人美美地吃一顿。要是还剩着钱，就给孩子们添几件新衣服，再给我自己买两包烟——真想抽支烟哪……”

由于穷困，原先烟瘾很大的华罗庚，把烟酒都戒了，本来就困顿无奈的生活，又少却了一点滋味。

《堆垒素数论》的中文稿，终于在1942年年底完成，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部费尽2年心血才写成的30万字的巨著，在他寄给重庆的“中央研究院”后，对方拖了半年才告知：手稿已遗失。这件事惊动了联大校委，校长梅贻琦致函“中央研究院”望继续派人查找华罗庚的书稿，然而，联大方面的去函，依旧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华罗庚气得大病了一场，睡了整整半个月。大病初愈后，他又拖着病体去给学生讲课，晚上依旧在油灯下工作到后半夜。

《堆垒素数论》中文手稿丢失后，华罗庚没有马上重写第二稿。他在思考新的数学问题，很快完成了他的另一部著名的学术专著《数论导引》。完成这项工作后，在对整个数论学科进行重新认识的基础上，他论证更加严谨的《堆垒素数论》英文手稿诞生了。1944年，华罗庚的《堆垒素数论》英文版由苏联国家科学院出版。这是华罗庚在世界数学科学领域里的成名作，数论学领域的新星由此冉冉升起，当时他只有35岁。《堆垒素数论》的中文版直到1957年才和中国读者见面。(www.xing528.com)

1944年，由于战争形势的变化，昆明附近很少再听到空袭的警报声，华罗庚这才告别了他在昆明西北郊普吉大河埂村住了整整3年的牛圈，回到城里，住在一间瓦檐低矮、潮湿拥挤的破平房里，继续他的群论和矩阵研究。

1945年，矩阵几何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正式诞生。它的创始人，便是在牛圈里成长起来的中国数学家华罗庚。[7]

以上是华罗庚联大时期的生活细节，他的政治生活是什么情况呢？

徐利治在西南联大做学生时，便与华、陈二位数学泰斗过从甚密。在徐利治的记忆中，作为数学家的华罗庚先生还有热衷政治的一面。“华先生这个人对政治很感兴趣。他在西南联大跟我讲过这话：他四十岁以后要从政，要搞政治。我当时还是学生，听他讲这句话，我感到很惊奇。一位著名数学家，为什么对政治这么感兴趣呢？他对政治上的权位、职位很看重。他愿意做头头。如果在政治上给他职位、权位，他是愿意做的。我觉得华先生是入世派。陈省身先生也是入世派。许宝騄先生是位观世派。”[8]

[1]见吴宓诗《始居天南精舍》。

[2]见《费正清对华回忆录》，上海知识出版社1991年版。

[3]见陈省身《学算四十年》。

[4]见《费正清对华回忆录》。

[5]见沈从文《不毁灭的背影》。

[6]见余斌《林徽因：“太太客厅”的余波》。

[7]见李宏涛《精神的雕像：西南联大纪实》。

[8]见徐利治口述，袁向东、郭金海访问整理 《我所知道的华罗庚与陈省身——徐利治先生访谈录》， 《书屋》200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