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秋,昆明城常遭敌机空袭,联大的教授都搬到郊区租农民的房子住。王力休假从越南回来,近郊的民房都被租完了,他只好到东北郊龙泉镇龙头村租一间民房。这是一间很矮小的破房子。当地农民习惯人畜同居,小小的房子分为两层,上层住人,下层关猪牛。这房子的主人搬了家,房子空了,楼上楼下的面积算起来还不到20平方米。楼下是关牲畜的,又脏又臭,四壁发黄,斑斑驳驳。王力觉得在战争时期,有个安身之所就行。他稍事修葺,买点石灰粉刷了一下,就搬进来住下了。房子的门低得能碰头,屋顶的瓦片能见日光,雨天漏雨,冬天透风。门外猪牛粪遍地,臭气熏人。王力和妻子夏蔚霞刚开始很不适应,时间长了,安之若素。王力在大门两边贴了副春联:“闲招白云鹤千里,静读黄庭香一炉。”他进门时,总爱念一遍字迹漫漶的春联,道一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聊以自慰。
龙头村离昆明10多公里。王力每周要到联大上一次课。他每逢进城那天,就提个书袋,穿上夫人给他做的布鞋,徒步上路。一般是当天进城,第二天早晨上课,下午转回龙头村。
1941年1月,王力和夫人夏蔚霞的儿子王辑志出生在这个小房子里。宗璞在回忆其父冯友兰的文章中提到这件事:“王力夫人的头生儿子,是母亲(任载坤)接生的。王夫人夏蔚霞告诉我,王先生进城上课去了,她要临产,差人去请冯太太,冯先生也来了。后来是母亲抱着她坐了一夜,第二天孩子才落地。”
王力一家合影
王力教授写过一篇名叫《灯》的小品文。为了避免空袭的危险,疏散到乡下,告别了电灯,点起了煤油灯。后来因为煤油太贵了,买不起,于是又改点菜油灯。在乡下住了一年多,他听到村里有装电灯的机会,欣喜若狂,但是装电灯的代价实在不小,显然是被菜油灯搞得困苦不堪,王力居然破费装了一盏电灯。他写道:“我住的房子距离电线木杆五十公尺,该用电线二百余码,计算装电灯的费用,是房租的百倍。我居然有勇气预支了几个月的薪水以求取得这一种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东西。于是瓮牖绳枢,加上了现代的设备。一到了黄昏,华灯初上,我简直快乐得像一个瞎了十年的人重见天日。那个一年来的良伴菜油灯,被我抛弃在屋角上,连睬也不去睬它了。”战时学者的居住条件急遽下降,清贫至此——对教授来说,装一盏电灯,都是经济难以承受之重。省吃俭用装上电灯后,难免欣喜若狂。
1943年,广东人在昆明办的粤秀中学聘请王力兼任该校校长。王力把家搬到这所学校,居住条件较之以前大为改善。他的住所前面有个小院,院子里有两棵挺拔的棕榈树。此时,王力经费孝通介绍,一面为《生活导报》开专栏“龙虫并雕斋琐语”;一面又应《中央日报》增刊之约,为该刊写小品文。这个专栏叫“棕榈轩詹言”。詹言出自《庄子·齐物论》,指的是小言,以示自谦。(www.xing528.com)
王力在龙头村居住时,就开始为报纸写专栏。那时,他为《星期评论》撰写小品文,专栏名为“瓮牖剩墨”。“瓮牖”指他在农村居住的陋室,“剩墨”指业余之作。
王力业余时间致力写小品文,闻一多曾直言提出批评,认为王力作为语言学家不该写那些低级趣味的文章,消磨斗志。王力并不认为轻松有趣的小品是无聊乃至堕落。“龙虫并雕斋”是说,他在书斋既“雕龙”也“雕虫”——“龙”指他的学术著作,“虫”指非学术性的文学作品以及普及性的文章。
笔者曾阅读过王力的《龙虫并雕斋琐语》,仅仅看题目就可略知一二,既有直切时弊、关注民生的文章,如《路有冻死骨》《战时的物价》《疏散》等,也有描摹个人见闻、世情百态的小品文,如《辣椒》《劝菜》《西餐》等。王力的小品文,题材广泛,涉及抗战时期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风俗教化、人情世态、新亭之痛、黍离之思。是了解战时昆明的社会画卷,亦可折射战时联大学者的生活窘况。
王力为何写了大量的小品文?他在文中自嘲地说“完全为了稿费”,为了补贴生活,让饥寒的生活窘况稍有缓解,这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是对国统区的黑暗进行隐讽,是一个知识分子对时局的关注和发言。从“满纸荒唐言”中可看出“一把辛酸泪”。
1983年8月,王力教授重返昆明,感慨良多,有《缅怀西南联合大学》诗云:“卢沟变后始南迁,三校联肩共八年。饮水曲肱成学业,盖茅筑室作经筵。熊熊火炬穷阴夜,耿耿银河欲曙天。此是光辉史一页,应教青史有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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