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风流：西南联大生活录》：西南联大师生，不跑警报

联大师生也有不跑警报的。先看不跑警报的学生。

何兆武回忆说，他知道有一位姓杨的同学就不跑警报，有一次他正在喝茶，炸弹落在附近，震翻了茶杯，他不但没有害怕，还捡了一个弹片作为纪念。这位镇定自若的同学叫杨南生，后来成为火箭专家、国际宇航院院士。

杨南生，福建人，他的二舅萨本栋曾任清华大学教授，后任厦门大学校长。舅舅撰写的《普通物理学》，将他引向科学王国。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时，杨南生在北平读北师大附中，是一位运动健将。伏萍在《杨南生的科学救国路》一文写道：“一次英语课上，燕京大学毕业的刘老师突然向同学们报告了一个坏消息：南京沦陷了！说完便呜呜大哭，老师的感情感染了杨南生和这批高二学生，全班哭作一团，抗日的火种在他们的心中燃烧起来，那年杨南生还不到16岁。”

1939年，杨南生考入西南联大机械工程系。他在努力学习之余，如饥似渴地读世界文学名著。到了晚年，仍可以背出《约翰·克利斯朵夫》《荆棘鸟》等名著中的许多经典名句。

杨南生极具音乐天赋，后来在从事火箭研究的过程中，不断地收集音乐唱片。他收藏了近400盘各国古典音乐的CD和磁带，一天听一盘，差不多一年能听一遍。他还把百位外国音乐家按姓氏及其作品，全部用英文编排成目录，记在一红一黄两个大本子里。本子的扉页上，用英文艺术字体，似字似画，绘着“Music”字样。

开合、天福、茂林撰写的《固体火箭专家杨南生：他从神秘王国走来》中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1978年，杨南生随谷牧副总理出访欧洲，一天中午，在西德莱茵河河畔的一家餐馆用餐，杨南生看到大厅有一架钢琴，于是来到琴前，即兴弹奏了19世纪德国著名作曲家勃拉姆斯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曲终，矜持的德国人和代表团的成员一起报以赞美的掌声。”

杨南生在日寇飞机飞到昆明轰炸时，正聚精会神地读《约翰·克利斯朵夫》，脑海里回旋着贝多芬的交响乐。

再来看不跑警报的其他学生。汪曾祺说他知道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女同学，姓罗。一有警报，她就洗头。别人都走了，锅炉房的热水没人用，她可以敞开来洗，要多少水有多少水！另一个是一位广东同学，姓郑。他爱吃莲子。一有警报，他就用一个大漱口缸在锅炉火口上煮莲子。警报解除了，他的莲子也煮烂了。”这位同学叫郑智绵，后来成为云南大学物理系教授。

有一次，日本飞机炸了联大，昆明（华）北院、南院，都落了炸弹，这位郑老兄听着炸弹乒乒乓乓地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依然在新校舍大图书馆旁的锅炉火口镇定自若地搅和他的冰糖莲子。李芳芳编剧并执导的电影《无问西东》中，有这样一个桥段：昆明空袭的警报一拉响，沈光耀就逆着跑警报的人流，从容地端着大搪瓷杯来到锅炉房，煮枸杞冰糖莲子。这个情节，就是来自汪曾祺的记录。沈光耀牺牲后，沈光耀的两个同学上沈家报信，并说也要奔赴战场。米雪饰演的沈母，端出来一碗冰糖莲子汤为之饯行。这一碗冰糖莲子汤，带有历史的温度、人性的美好、家国的情怀，令人柔肠百转，潸然泪下。(www.xing528.com)

杨南生同学、郑智绵同学，颇有大将风度，临危不惧，想来令人心折和叹服。

詹锳在西南联合大学毕业后在中文系任助教，曾抱着闻一多先生的《唐诗大系》手稿跑过警报。“但是闻先生从来不跑警报，他怕跑警报耽误时间，在自己的院子里挖个防空洞，日本飞机来时，下防空洞躲一躲就算了……”

1940年6月，沈从文、孙毓棠、卞之琳同住在翠湖北面的文林街师范学院宿舍。沈从文每周有三天在联大上课，每逢进城上课时，就在此休息。有一次，日本飞机轰炸。沈从文跑警报回来后，远远地发现竟能看见自己房子里的景象，走近了才知原来空袭时房子有一面墙壁已经在轰炸中倒塌，而坐在房中的卞之琳竟还浑然不觉地在里面看书，一直没有发现墙壁已经倒塌。

能在轰炸之中，聚精会神地读书，忘记自己和周遭的不止卞之琳一人。吴宓教授因为痴迷读《红楼梦》不跑警报。他觉得读《红楼梦》比跑警报有意思多了。沈师光在《有关吴宓教授两三事》一文中就记录了吴宓不跑警报的经过。有一次警报解除后，联大学子沈师光顺道去看看吴宓先生回来了没有，推门进去，沈师光大吃一惊。吴宓先生正襟危坐地在读《红楼梦》。沈师光问他：“吴先生，您没跑警报吗？”他说：“没有。读《红楼梦》比跑警报有意思多了。”沈师光说：“您这太危险了。”他像个小孩儿做错事似的说：“嘘，别告诉人家……”吴宓告诉沈师光，他已熟读《红楼梦》四十遍。沈师光文中还提到，吴宓经常把自己比作《红楼梦》中的妙玉，“这是联大学子人所皆知的逸事”。

1944年7月，纪念抗战七周年时，闻一多在昆华中学讲了一个“不怕炸”的故事。事情发生在日机轰炸昆明最频繁的年头，城中人心惶惶，但武成路有家牛肉店却挂出了醒目的“不怕炸”招牌，叫“不怕炸牛肉店”。这小饭馆很有骨气，代表了中华民族的气节，为了表示对这家店铺的敬意，闻一多特意去喝了一碗美味的牛肉汤。一个小饭馆连轰炸都不怕，还会跑警报吗？

跑与不跑，正像汪曾祺在《跑警报》一文中所说，不在乎！

事实上，从抗日战争的大背景来看，西南联大师生是“不跑警报”的。自1938年9月，日军飞机频繁在昆明轮番空袭，西南联大教职员宿舍亦有被炸毁的，造成人员伤亡。1941年，日军又侵入云南边境，战况激烈，当时抗战形势危急，但联大岿然不动，校内维持正常教学秩序，学生依旧勤奋读书，整个学校处变不惊，体现了中华民族艰苦卓绝的伟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