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9月28日,日寇飞机向美丽的春城疯狂地投下了炸弹,联大租来作为教职员和学生宿舍的昆华师范学校被炸。从此,被日寇飞机轰炸,成为昆明人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在昆明这座城市的人们,生命与财产受到严重威胁,生死存亡,往往在电光石火之间。
综合各种材料,联大师生及眷属由空袭直接间接造成的人身伤亡,大约是10人死亡,10人受伤。据西南联大社会学系教授陈达的《浪迹十年》引述防空司令部的统计数据,自1938年至1941年,昆明由空袭造成的死亡数为1044人,伤者数为1414人。
据联大社会学系1942年毕业生徐泽物统计,自1940年5月2日至1941年12月24日昆明共有预行警报95次、空袭警报72次、紧急警报52次。在这些警报中,自空袭至解除,共约300小时。以联大学生而论,若每人每学期选读40学分,每周上课20次,每次40分钟,则跑警报所费时间,约等于两三周的上课时间或一个半学期。倘若我们再把此前此后(即1940年5月12日之前和1941年12月24日之后)跑警报花费的时间也算进去的话,估计跑警报所费时间相当于两学期多一点。
日寇飞机轰炸,西南联大教工和学生陷入死亡的阴影之中。浦薛凤在其回忆录《太虚空里一游尘》中详细地描写了跑警报归来目睹之惨状:
两位联大校工,即今早犹为我开饭冲茶者,均已罹难。集训大队长则炸成三段,下半身段尚在墙里网球场边,头部则飞至墙外操场上。闻所携小孩两名,一同遭劫。会所前及图书馆后之楼房屋顶,亦曾落弹,死联大学生二人。予推进自己卧室,房门已成两片,室内灰尘厚积,棋子圆厘之两厘盖,均飞地上,窗上铁键已断,天花板亦落一两块,肥皂两块如投泥土。当时心理极难形容。(浦)江清本住会所,整座塌倒,箱笼物件,尽埋木片瓦砾之中。……旋偕(王)化成出城到凤翥街(街上店铺门面均毁)马约翰先生寓所。细察落弹情况,真是间不容发,如天之福。盖警报发后,马家不以为意,尚在楼上早餐。及后闻第一次炸声,急由楼屋内奔伏楼廊下,人甫离席,楼顶天花板立即倒下。予审视一桌杯碟匙碗,均已粉碎,飞扬地上。而全家绝无发肤之伤。奇哉!运哉!
浦薛凤描写的日寇轰炸过后的惨状,今人读之,仍悲愤不已。这段历史的伤痛,一直蔓延至80年后的今日。
在日军狂轰滥炸中,西南联大教授虽然没有被炸身亡者,但外文系英籍教授吴可读,却在空袭中被汽车撞倒,跌伤膝部,随即发炎,后送至罗次,治疗无效,不幸于1940年10月24日逝世。吴可读战前就在清华大学任教,为中国的教育事业辛勤服务了17年。他虽为英国人,但始终支持中国抗战,曾表示“伟大的中华民族之神圣抗战,一定能得到最后胜利,奠定世界之真正和平,如中国不继续抗战,则世界永无和平之日”。
赵瑞蕻在《西南联大忆旧》文中写了此事。“那时生活紧张、狼狈、艰苦,时刻会遇到意外的事。我们外文系一位英籍教授,讲授但丁《神曲》的吴可读(Urquehart)先生,有次跑警报,不幸被卡车撞伤,得了破伤风不治去世了。”
我们可以从吴宓日记中了解吴可读去世的经过:
是日疏散时,遇赵瑞蕻、杨静如(杨苡)夫妇。述吴可读(A.L.Pollard-Urquhart)君,日前闻警出避,以爱犬Sally将为汽车所撞轧,急救犬。俯身,触车,伤腿,毒菌入,遂以Blood-posion殁于医院。已葬某邑之英国教堂中云。又十七日联大先修生奚家瑜在马街子被宪兵误疑为汉奸枪毙。人命真贱如丝!
生逢乱世如飘蓬,一点偶然,一次意外,就可能致命。难怪吴宓慨叹人命真贱,如微尘,如草芥。
而顽强生存的联大学人,一方面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一方面忍受着空袭过后残破不堪的生存困境。因为日寇的轰炸,吴宓的住处窗户洞开,屋顶被炸破处,寒风灌入,吹动摇摇欲坠的壁板。得知吴可读的死讯,吴宓百感交集,和吴可读最近交往的情形历历在目:9月1日访吴可读时,吴可读留自己茶叙,同吃火腿月饼;就在前几天,两人还在一起批阅英文试卷。吴可读之死,刺激着吴宓的神经,让他在寒风吹彻的夜晚无法入睡,在枕上作诗一首,题为“昆明近况”:
三年好景盛昆明,劫后人稀市况稀。
缘会难期生死讯,皈依佛理意安平。(www.xing528.com)
入夜盲鸡栖密架,凌晨队蚁涌空城。
梦疑警笛鸣锣响,途践土堆瓦砾行。
有吴可读教授这样的意外死亡,也有丁佶溺水的不幸事故。
丁佶,福建人,其父是大律师。清华大学经济学系毕业后,赴美留学,获哈佛大学博士学位。1933年回国,进入南开大学商学院任教,任南开大学商学系教授,在西南联大初期任商学系教授、系主任。丁佶还创办了《今日评论》(昆明),并担任经理。
1940年10月4日,丁佶在大普吉附近水塘游泳,不幸溺水身亡,时年35岁。使“中国的社会科学界丧失了一位最有前途的研究工作者”,给中国经济学界、会计学界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次日,重庆有关报纸报道了丁先生逝世的消息。
丁佶死于溺水,联大同人集会追悼之日,潘光旦送挽联曰:
同学同工,辈中长者君其选;
斯人斯厄,天下溺矣我所悲。
丁佶不幸遇难,可想而知,对联大学人产生多么强烈的冲击。查阅《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1940年10月5日记录如下:
晤杨石先,知丁佶昨日在大铺基泅水灭顶,尸身未获,闻之凄然。丁,福州人。前年在蒙自,与之比室而居,同桌而食者半年。其人勤和,尚未婚,亦吾乡后起之俊也。佶无字,前年尝问于余曰:“分名为二,字曰吉人,可乎?”余曰:“古人多有之,不惟可,抑甚佳也。”然未见其用。
自长沙临时大学始,从不同教授的回忆和记录来看,经常看到丁佶的身影。文法学院在蒙自时,闻一多、郑天挺、陈寅恪、刘文典、邱大年、樊际昌、陈岱孙、李卓敏、陈序经、丁佶10位教授住在哥胪士洋行。从郑天挺日记的记录来看,郑天挺与丁佶朝夕相处,“与之比室而居,同桌而食者半年”。如此亲密的同事,一朝溺亡,悲凉遍布全身。
就在这一天的日记中,郑天挺还写道:“至南屏看电影,并视日前落弹之处,深广逾二三丈。”
这触目惊心的大坑,是日寇轰炸对昆明造成的历史创伤,难以愈合。而跑警报中出现的意外死亡,给联大学人留下的是无法弥补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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