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梁学宫泮宫记：皇明懋徳，国学为辟雍，天下学皆以泮名池

卢　琼

作者简介

卢琼，浮梁县人，字献卿。饬躬厉行，博洽能文。正德六年辛未科（1511）杨慎榜进士，授固始县令。饬政兴材，百废且举。后擢监察御史，年八十一而卒。隆庆元年赠光禄卿。著有《归来稿》。

原文

泮宫，周制也，诸侯学也。南面璜其池水于礼方，象教也。皇明懋徳②稽古③，国学为辟雍④，天下郡县学皆以泮名池，亦如制示尊也。浮梁学宫而不池，盖学基长径东西，南则卑峻喧隘，欲池而无地。棂星门外纵横皆通衢。去数步有渠，为民居室蔬圃所断，欲水而无徼⑤。民地贸易必县长吏能致之，可为而无人。旧于衢之岐立石坊，锲曰“泮宫”，是饰虚名而无实。嘉靖庚子冬，邑侯汪公来令兹土。明年，政安人和，百废具举。先葺师生号舍四十余间，次毁淫祠建青云楼，以门临街。重立启圣公祠，复度官隙地易民地并旧衢而垣以甓⑥。凿池其中，而甃⑦以石，引水半规，深广汪洋豁如也。是故其地益肆，其范围益闳⑧。师儒解景山、俞石峰、许毅斋与庠生三百人喜动词色，乃贞珉⑨属文⑩于琼以记之。粤惟吾夫子之道，利泽在天下万世。物则⑪而为人，典章⑫而为国，耕凿而相生相养以为家。其保合⑬参维者，率由于斯。凡地之可益于宫，虽民赤手而输之，官穷知力而效之，亦分也。先是景山、石峰亟求于县，卒不可得。一讯于民则傲，且从康宁服罪不舍。及观浮屠入中国，有施名山大泽而无吝者何？吁！自汉流毒诪张⑭，祸福夫子之道，使人日用而不知官，民之奉者不能如浮屠⑮之专，则其难也固宜。公为政，义以约之，礼以训之，介⑯以先之，苦节⑰以啬⑱之。邑岁省费，无虑⑲万计。而民已悦及为斯役。地以易之，恩以怀之，则其易也亦宜。虽然公之使民悦且输也，亦惟以夫子之道用之耳。夫子告子张曰：“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⑳斯役也，官得其制，民得其业。师生见大而广其心志。丕视功载㉑，悉公无一财之伤，不亦恵而不费乎？锻砺之取，百工之鸠，以重直偿之。丕諴用休㉒，无一民之吁㉓，不亦劳而不怨乎？仁者，心也。天下求所以大圣道流教化者，人心之同。既而各得其志，不亦欲而不贪乎？君子举事聚道于躬有如此者。余按《春秋》，夫子修之也。鲁至僖公始作泮宫，宜予也。而夫子不书，惟《诗》存颂祷之词尔。吾邑之学百八十年，因陋就简，至是始能充扩之。师生取法夫子之道，敬业乐群，推而建勋业于天下。后世孰不知功由于今哉？鲁作泮宫，《春秋》不书，又无夫子为之宗，不足以比今之学明矣。然大经㉔与天壤同敝㉕，僖公得附焉。兹池之作，当与斯邑相为终始，则垂之不朽也又宜。公崇阳人，讳宗伊，以乡试第一登戊戌进士。少泉，其号也。铭曰：圣道于昭，宫焉羽仪㉖。教化流行，象之以池。厥池涟漪，方格是式。维革维鼎㉗，谁其已日。莹然㉘我侯，一介不屑。民之仰之，冰壶秋月㉙。义以约迪，挞以记碊㉚。民之化之，毗陵同安。何敬匪刑，庆咸中哉。何省匪财，民安节哉。首惟学校，身言子教。宅俊有观，离经有造㉛。爰始爰谋，经我大猷㉜。道源㉝化本㉞，洙泗㉟之流。凡我庶士，漱润澡清㊱。远途发轫㊲，亮采浚明。藏器㊳于德，文业匪极。息焉游焉，如璜如璧㊴。厥功适骏㊵，厥宅匪究。人心千祀，匪诒伊础。

注释

①泮宫：古代的国家高等学校。《礼记·王制》：“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汉书·郊祀志》：“周公相成王，王道大洽，制礼作乐，天子曰明堂辟雍，诸侯曰泮宫。”后泛指学宫。［唐］杨炯《少室山少姨庙碑》：“辟雍所以行其礼，泮宫所以辨其教。”［清］钱泳《履园丛话·笑柄·两耳太聪》：“族叔印川少府，少与前两广总督吴槐江先生，同入泮宫，最为莫逆。”

②懋徳：勉行大德。《尚书·毕命》：“惟公懋德，克勤小物。”孔颖达疏：“勉力行德，能勤小事。”《宋书·谢灵运传》：“宏功懋德，独绝古今。”［明］张居正《〈西陵何氏族谱〉序》：“彼其先世之泽，及身而已，淳者已漓，而不思懋德以醖醇；厚者已薄，而不知返德以归厚。”

③稽古：考察古代的事迹，明辨道理是非、总结知识经验，从而于今有益、为今所用。《汉书·武帝纪赞》：“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晋书·裴·传》：“博学稽古，自少知名。”［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书证》：“或问曰：‘《东宫旧事》何以呼鸱尾为祠尾？’答曰：‘张敞者，吴人。’不甚稽古，随宜记注，逐乡俗讹谬，造作书字耳。”《明史·邓继曾传》：“割恩以定礼，稽古以崇孝。”

④辟雍：本为周天子所设大学，校址圆形，围以水池，前门外有便桥。东汉以后，历代皆有辟雍，作为尊儒学、行典礼的场所，除北宋末年为太学之预备学校（亦称“外学”）外，均为行乡饮、大射或祭祀之礼的地方。［汉］班固《白虎通·辟雍》：“天子立辟雍何？所以行礼乐宣德化也。辟者，璧也，象璧圆，又以法天，于雍水侧，象教化流行也。”［元］方行《送贾彦临训导霍邱》诗：“承恩自合归宣室，论道安能老辟雍？”

⑤徼：求取。［汉］王符《潜夫论》：“乃义士且以徼其名，贪夫且以求其赏尔。”

⑥甓：音pì，砖，古代又称“瓴甓”。《说文》：“从瓦，辟声。”《庄子·知北游》：“在瓦甓。”

⑦甃：音zhòu，以砖石砌（墙，堤）。

⑧闳：通“宏”，大，宏大。《礼记·月令》：“其器圆以闳。”《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汉书·扬雄传下》：“闳言崇议。”

⑨贞珉：石刻碑铭的美称。［元］余阙《化城寺碑》：“斫辞贞珉，永告无斁。”［明］孔贞运《明兵部尚书节寰袁公（袁可立）墓志铭》：“崇冈斧如，贞珉罔极。千百斯年，过者钦式。”

⑩属文：撰写文章。语出《汉书·刘歆传》：“歆字子骏，少以通《诗》《书》能属文召，见成帝，待诏宦者署，为黄门郎。”《文选·陆机》：“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李善注：“属，缀也。”《宋史·儒林传三·程大昌》：“程大昌，字泰之。徽州休宁人。十岁能属文。”［明］罗贯中《三国演义》第三十二回《夺冀州袁尚争锋 决漳河许攸献计》：“丕（曹丕）八岁能属文，有逸才，博古通今，善骑射，好击剑。”［清］金农《三弱先生著作砚铭》：“佐良史，石之职。善属文，分曲直。”

⑪物则：事物的法则。《国语·周语上》：“考中度衷以莅之，昭明物则以训之，制义庶孚以行之。”韦昭注：“物，事也。则，法也。”［宋］叶适《代薛明瑞上遗表》：“灼见物则，不失义理之中；审知治原，常以仁恕为本。”［清］方以智《物理小识·气论》：“理以心知，知与理来，因物则而后交格以显，岂能离气之质耶！”

⑫典章：制度法令等的统称。《后汉书·顺帝纪》：“即位仓卒，典章多缺，请条案礼仪，分别具奏。”［唐］韩愈《请复国子监生徒状》：“国家典章，崇重庠序，近日趋竞，未复本源。”［清］范阳询《重修袁家山（袁可立别业）碑记》：“昭史册祀重典章者，自有神仙以来，未有若吕祖也。”

⑬保合：语出《周易干卦第一·彖》曰：“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意思是万物各自静定精神，保全太和元气，以利于持正守固。

⑭诪张：欺诳诈惑。《尚书·无逸》：“民无或胥诪张为幻。”孔传：“诪张，诳也。君臣以道相正，故下民无有相欺诳幻惑也。”［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僧弥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吴兴溪中钓碣耳，何敢诪张！’”［明］黄道周《节寰袁公（袁可立）传》：“于时毛文龙诪张于岛上，刘爱塔恫疑于沓渚，熊王之案持于内，崔霍之交盘于中。”［清］吴炽昌《客窗闲话续集·许湛然》：“彼子衿中，或迂腐过执，或诪张为幻，穷则为闾里之毒蛇，达则为朝廷之大蠹。”

⑮浮屠：佛教语，梵语Buddha的音译。指佛教。［南朝·梁］范缜《神灭论》：“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新唐书·李夷简传》：“（夷简）将终，戒毋厚葬，毋事浮屠。”［清］恽敬《香山先生家传》：“论曰：先生之学，杂于浮图、老氏。”［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卷一：“（喇嘛）则又似与浮屠同出，其髠首不蓄发亦同。”

⑯介：耿介；耿直特异。

⑰苦节：俭约过甚，后亦以坚守节操、矢志不渝为“苦节”。

⑱啬：节省；节俭。《韩非子·解老》：“少费谓之啬。”

⑲无虑：大约，大概。《汉书·冯奉世传》：“今反虏无虑三万人，法当信用六万人。”颜师古注：“无虑，举凡之言也。无小思虑而大计也。”［宋］周密《武林旧事·西湖游幸》：“（寿皇）游幸湖山，御大龙舟。宰执从官，以至大珰应奉诸司及京府弹压等，各乘大舫，无虑数百。”《明史·顾宪成传》：“宪成既废，名益高，中外推荐无虑百十疏。”(www.xing528.com)

⑳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语出《论语·尧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意思是君子要给百姓以恩惠而自己却无所耗费，使百姓劳作而不使他们怨恨，要追求仁德而不贪图财利。

㉑丕视功载：语出《尚书·洛诰》：“惟命曰：‘汝命命笃弼，丕视功载，乃汝其悉自教工。’”丕，语助词。《尚书·酒诰》：“丕惟曰：‘尔克永观省’”。孙星衍疏：“丕，辞也。”功载，记功的册籍。

㉒丕诚用休：丕，语助词。诚，和洽；和睦。《说文》：“诚，和也。从言，咸声。”《尚书·召诰》：“其丕能诚于小民。”传：“和于小民。”休，休养，歇息。《说文》：“休，息止也。”［宋］岳飞《五岳祠盟记》：“故且养兵休卒，蓄锐待敌。”［清］方苞《左忠毅公逸事》：“将士更休。”

㉓吁：为某种要求而呼喊。《尚书·泰誓》：“无辜吁天，秽德彰闻。”［唐］柳宗元《驳复仇议》：“上下蒙冒，吁号不闻。”

㉔大经：六经中的《春秋》。《礼记·中庸》；“惟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大经。”郑玄注：“至诚，谓孔子；大经，谓六艺而指《春秋》也。”《新唐书·选举志上》：“凡《礼记》《春秋左氏传》为大经，《诗》《周礼》《仪礼》为中经，《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榖梁传》为小经。”《宋史·选举志一》：“（元祐四年）以《诗》《礼记》《周礼》《左氏春秋》为大经，《书》《易》《公羊》《榖梁》《仪礼》为中经。”

㉕与天壤同敝：与天地共消亡。《战国策·齐策六》：“故业与三王争流，而名与天壤相敝也。”

㉖羽仪：语出《周易·渐》：“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孔颖达疏：“处高而能不以位自累，则其羽可用为物之仪表，可贵可法也。”后因以“羽仪”比喻居高位而有才德，被人尊重或堪为楷模。

㉗维革维鼎：语出《周易·杂卦》：“革，去故也，鼎，取新也。”指除去旧的，建立新的。

㉘莹然：光洁明亮的样子。《晋书·乐广传》：“此人之水镜，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宋］梅尧臣《送祖印大师》诗：“团团冰玉盘，莹然如禅心。”

㉙冰壶秋月：冰壶，盛水的玉壶，比喻洁白。冰壶秋月比喻洁白明净，形容人品行如冰一样清莹，如明月一样洁净。［宋］苏轼《赠潘谷》诗：“布衫漆黑手如龟，未害冰壶贮秋月。”《宋史·李侗传》：“愿中如冰壶秋月，莹彻无瑕，非吾曹所及。”

㉚义以约迪，挞以记碊：迪，开导。《诗·大雅·桑柔》：“弗求弗迪。”《尚书·太甲上》：“启迪后人。”挞，用鞭子或棍子抽打。《周礼·小胥》：“而挞其怠慢者。”［唐］ 高适《封丘作》：“鞭挞黎庶令人悲。”碊，音jiān，移动。此处意为改过。这两句的大意是用道理进行开导，用刑罚督使改过。

㉛离经有造：离经即指“离经辨志”。离，指断句；经，指儒家经书。读断经书文句，明察圣贤志向。［唐］黄滔《赠怀光上人》诗：“过午休斋惯，离经吐论高。”造，造就，造诣。

㉜大猷：治国大道。《诗·小雅·巧言》：“奕奕寝庙，君子作之；秩秩大猷，圣人莫之。”郑玄笺：“猷，道也；大道，治国之礼法。”［晋］潘岳《杨荆州诔》：“弈世丕显，允迪大猷。”［唐］白居易《为宰相请上尊号第二表〉》：“伏惟陛下略㧑谦之小节，弘祖宗之大猷。”

㉝道源：知识之源。［唐］李翰《难进论》：“或以小人所长，乘以君子所短，或以己所未达，不信人所能然，则道源蔽而不通，心境旷而不接。辨虽博万物，不能释其疑辞，智虽络天地，不能效其长策。”

㉞化本：教化之本。《南史·沉怀文传》：“既物情不悦，容亏化本。”［唐］夏方庆《风过箫赋》：“知化本之有眹，见天籁之在斯。”［明］文徵明《明故湖广右参议墓碑》：“与民教学，导以化本，而纳以仁轨。”

㉟洙泗：洙水和泗水。古时二水自今山东省泗水县北合流而下，至曲阜北，又分为二水，洙水在北，泗水在南。春秋时属鲁国地。孔子在洙泗之间聚徒讲学。《礼记·檀弓上》：“吾与女事夫子于洙泗之间。”后以“洙泗”代称孔子及儒家。［南朝·梁］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弘洙泗之风，阐迦维之化。”［唐］卢象《赠广川马先生》诗：“人归洙泗学，歌盛舞雩风。”［宋］叶适《宋厩父墓志铭》：“余尝考次洙泗之门，不学而任材者，求也。”［明］陈汝元《金莲记·构衅》：“接洙泗之渊源，拟荷千秋之担。”

㊱漱润澡清：漱润，修饰润色。［明］唐龙《〈大复集〉序》：“何子仲默生而敏悟，童子时即执简赋诗，邈焉寡俦；长益肆力焉。探冥抉奇，增华潄润，轧晋魏而上之。”澡清，洗涤使清洁，引申为保持清白的节操。

㊲发轫：本义为拿掉支住车轮的木头，使车前进。借指出发，起程。《楚辞·离骚》：“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朱熹集注：“轫，搘车木也，将行则发之。”《淮南子·兵略训》：“故得道之兵，车不发轫，骑不被鞍。”［唐］杜甫《昔游》诗：“余时游名山，发轫在远壑。”［明］徐霖《绣襦记·结伴毗陵》：“赴京都，已发轫，亲友皆无赆。”

㊳藏器：语出《周易·系辞下》：“君子藏器于身，待遇时而动。”比喻学好本领，等待施展的机会。《梁书·武帝纪中》：“独行周闾，肥遁丘园，不求闻达，藏器待时。”《明史·袁珙传》：“君五岳朝揖而气色未开，五星分明而光泽未见，宜藏器待时。”

㊴如璜如璧：璜与璧都是美玉，常用于比喻美好的品行。

㊵骏：高大，大。《尔雅》：“骏，大也。”《诗·大雅·文王》：“骏命不易。”

简析

由于受地势的限制，浮梁学宫一直没有泮池。汪宗伊来任浮梁县令后，励精图治，百废俱兴，尤其重视教育事业的发展。他采取了一系列举措。先是“葺师生号舍四十余间”，再是“毁淫祠建青云楼，以门临街”，又“重立启圣公祠”，然后“复度官隙地易民地并旧衢而垣以甓。凿池其中，而甃以石，引水半规，深广汪洋豁如也”。终于把泮池开凿成了。数百师生喜动词色，嘱托作者撰写了这篇文章以弘扬汪侯的功德。作者在文章中高度评价了汪侯为政“义以约之，礼以训之，介以先之，苦节以啬之”的仁心与“吾邑之学百八十年，因陋就简，至是始能充扩之”的义举，并借此倡导“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的为政理念。以事论道，言近旨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