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地域辽阔,横跨今青藏高原、横断山脉、四川盆地等地貌单元,地形复杂,气候多样,东部和西部的自然条件截然不同。东部地区的主体是四川盆地,周围群山环绕,四塞险固,盆地内丘陵广布,低山纵横,江河所形成的冲、洪积平原星罗棋布,其中位于盆地西部的成都平原是西南地区最大的平原。由于四川盆地土地资源丰富,土壤的自然肥力较高,加之地形封闭,所处纬度较低,因而气候温暖,降雨充沛,水热资源丰富,适宜于种植业的发展。巴蜀地区西部的主体是青藏高原东延部分和横断山脉的北段,其中川西北高原的平均海拔高度在4000米左右,地势高亢,气候寒冷,不利于农作物生长,但是这里牧草丰盛,水源充足,适宜于畜牧业的发展。在川西北高原的东部和南部,由于受到河流的强烈切割,形成南北走向的高山峡谷,属横断山脉北段。这里的气候呈垂直变化,在深切的河谷地区,热量资源较为充足,具有发展农耕的条件,而在谷坡和山地,只适宜畜牧。
由于自然条件具有显著的地域性差异,因而自秦汉以来,巴蜀东、西两大地区的农业结构就明显不同。东部的四川盆地及盆周山地以种植业为主,而西部的高原山地则以畜牧业为主。两晋南北朝隋唐时期,基本情况依然如此。由于农业结构不同,巴蜀东、西两大地区的作物品种及其分布也就存在着很大的差异。
以今四川盆地为中心的巴蜀地区东部,主要从事种植业,其中水稻是最重要的粮食作物。从热量条件上看,四川盆地适宜水稻生长,但是降雨量却不能充分满足水稻生长期所需要的水分,因为水稻的种植必须具备灌溉条件。其中位于四川盆地西部的成都平原,地平土厚,热量丰富,河流众多,灌溉便利,是整个巴蜀地区最适宜种植水稻的地方,早在秦汉时期,这里就已经是全国著名的水田稻作区。两晋南北朝时期,依然以种植水稻为主。入唐以后,随着水利事业的发展,水稻的种植范围,逐渐由成都平原向北扩大到地处涪江冲积平原的绵州,向南扩大到位于岷江冲积平原上的眉州。除此之外,在四川盆地中部与南部,由沱江、嘉陵江、长江等河流所形成的冲积平原上,也都有水稻的种植。唐人羊士谔在《郡中即事》诗中就说,资州一带是“稻畦残水入秋池”[1],何扶《送阆州妓女归老》诗则有“十亩稻香新绿野”[2]之语。杜甫《夔州十绝歌》亦称:“东屯稻畦一百顷,北有涧水通青苗。”[3]不过总的来看,水稻的种植地区,始终集中在成都平原及其毗邻的涪江冲积平原和岷江冲积平原,其他地区的种植相当有限。其中在丘陵地区,由于地势起伏较大,灌溉不便,通常只能在河滩溪沟附近以及有陂塘潴水的地方种植水稻。唐人岑参所说的“水种新插秧,山田正烧畬”[4],就是这种情况的真实写照。在长江河谷地区,水稻的种植更不普遍。入宋以后,依然如此,所以宋人说:“峡路在巉岩险峻之中,其俗刀耕火种,惟涪、梁、重庆郡稍有稻田。”[5]宋人范成大甚至说,夔峡地区的刀耕火种之民是“平生不识粳稻”[6]。至于川西高原,由于气候寒冷,不适宜水稻生长,基本上不种植水稻。在今川西南地区,则有稻的种植。晋人所著《永昌郡传》就说,越巂郡的川中平地“宜黍、稷、麻、稻、麦”。从唐代的情况看,该地区稻的种植,主要集中在今安宁河流域。
黍、粟是巴蜀地区最古老的旱地作物,《山海经·海内经》就说,都广之野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都广之野,即今成都平原。而在巴东的板楯蛮中,则流传着一首古老的民歌:“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养父。野惟皋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养母。”[7]据《华阳国志》记载,巴西、梓潼、广汉、犍为四郡,均有“山原田”或“山田”。这些山田就是只能种植旱地作物的田土,所以《华阳国志》卷3《蜀志》说,犍为郡的牛鞞、资中二县,“多山田,少种稻之地”。其中黍、粟就是山田的主要栽培作物。爰及唐代,巴蜀地区仍然种植黍、粟。唐人陈子昂称其从祖父陈嗣在梓州射洪县的山田是“黍稷漠漠,汶阳之稼如云矣”[8]。杜甫在《大雨》诗中则说:“西蜀冬不雨,春农尚嗷嗷……敢辞茅苇漏,已喜黍豆高”[9]。实行刀耕火种的畬田,同样也种植黍、粟,所以唐人白居易说,“忠州刺史以下,悉以畬田粟给禄食”[10]。然而从总体上来看,在唐代,黍、粟的种植,已经呈现出渐少的趋势,主要种植地区,集中在今四川盆地内的丘陵低山和盆周山区,其中畬田的种植较为普遍。在今川西北和川西南地区,亦有黍、粟的种植。
两晋南北朝隋唐时期,麦是巴蜀地区最重要的旱地作物。西晋惠帝永宁元年(301),益州刺史罗尚为了控制将被遣返的六郡流民,“遣军绵竹,扬言种麦,实备越逸”[11]。由此可知,当时在西蜀地区已经开始较大规模地种植麦类作物。而在岷江上游,由于地势高寒,“土地刚卤,不宜五谷,惟种麦”[12]。南北朝时期,麦的种植更为普遍,因此“麦饭”[13]也就成为蜀人的主食。在巴蜀地区的西部,占据着今川西高原东部的吐谷浑,“亦知种田,有大麦、黍、豆”[14]。位于今大渡河流域的嘉良夷及其以西的附国,“土宜小麦、青稞”[15]。入唐以后,麦的种植已经广布于巴蜀各地。在今成都平原,杜甫《为农》诗说:“锦里烟尘外,江村八九家,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16]在今盆中丘陵地区,羊士谔说,资州是“山蝉铃阁晚,江雨麦田秋”[17]。而在川东的群山硗确之中,“土石不分之处,皆种燕麦。春夏之交,黄遍山谷,土民赖以充食”[18]。实行刀耕火种的畬田,亦种植麦类作物,故元稹说:“畬余宿麦黄山腹”[19]。位于今大渡河流域及其以西地区的东女国,则有“糟麦”[20]。由此可知,在巴蜀地区,凡是从事农耕的地方,皆有麦的种植,只是栽培的种类不尽相同。其中巴蜀地区东部,主要种植冬小麦和燕麦;巴蜀地区西部,主要种植耐寒的春小麦和裸大麦(青稞)。
芋作为一种可以救饥馑、度荒年的粮食作物,在巴蜀地区有着悠久的种植历史。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是“岷山之下沃壄,下有踆鸱,至死不饥”。唐人颜师古注称:“踆鸱谓芋也,其根可食,以充粮,故无饥年。”《华阳国志》则称其为蹲鸱:“汶山郡都安县有大芋如蹲鸱也。”[21]在晋代,蜀芋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粮食作物,晋人郭义恭《广志》就说:“蜀汉既繁芋,民以为资。”[22]入唐以后,芋的种植地区,逐渐从四川盆地西部扩大到整个四川盆地。王维《送梓州李使君》说:“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23],这是盆地东部有芋的记载。岑参《夜发五渡》诗有“芋叶藏山径”[24]之语,说明盆地北部也种芋。杜甫《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则说:“紫收岷岭芋,白种陆池莲”[25]。可知盆地南部的夔峡一带,也有芋田。芋的品种很多,晋人郭义恭在《广志》中将其分为十四等,实际上只有水芋和旱芋两类。水芋,“叶如荷,长而不圆,茎微紫,干之,亦中食。根白,亦有紫者,其大如斗,食之味甘”[26]。由于水芋的根茎皆紫,故称紫芋,又称淡善芋,“易熟,长味,芋之最善者也”[27],故唐人多称其美:“水甑朝蒸紫芋香”[28]。水芋不耐旱,“宜择肥缓土,近水处”[29]种之,主要分布在成都平原和有陂塘、潴水的丘陵地区。旱芋为蔓生植物。茎叶青绿,魁大,子繁多,虽然不及紫芋味美,但是产量极高,是丘陵山区的重要粮食作物。由于芋的种植非常普遍,唐政府对种芋的土地同样课以租税。卢纶《送盐铁裴判官入蜀》就说:“榷商蛮客富,税地芋田肥”[30]。中唐以后,剑南西川的“青苗税”也包括征收芋税[31]。
蔬菜作为重要的副食品,种植相当普遍。梁载言《十道志》就说,巴蜀地区有“蔬菜果实之饶”[32]。其中成都平原是最主要的蔬菜产地,“园囿瓜果,四节代熟,靡不有焉”[33]。中唐以后,成都平原蔬菜的商品性生产有很大发展,所以唐政府对该地区种植的蔬菜均课以重税。文宗大和四年(830),崔戎在《请勒停杂税奏》中说:“西川税科,旧有青苗,如茄子、姜、芋之类,每田或至七八百文,征敛不时,烦扰颇甚”[34]。此外,长江河谷地带气候湿热,无霜期甚长,适宜多种蔬菜的生长,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蔬菜产区。由于长江航线是一条运输繁忙的交通干线,所以蔬菜的商品性生产也有一定程度的发展,沿江各地就有不少人是“以鬻蔬果自业”[35]。在山南西道,由于粮食作物的单产甚低,粮食普遍不足,蔬菜实际上是作为粮食的代用品而加以种植。
菱、莲作为池栽作物,主要分布在有陂塘和潴水的丘陵地区。在唐代,绵州出产的白藕还被列为土贡之物。然而成都平原却种植不广。直到宋代也还是如此,宋人吕大防就说:“余以蜀田仰溉官渎,不为塘埭以居水,故陂湖演漾之胜比它方为少。倘能悉为潴之,则蒲鱼之利,菱芡之饶,固不减于蹲鸱之助”[36]。
柑桔是南方特有的水果,既可食用,又可入药,在巴蜀地区有着悠久的种植历史。《史记》卷129《货殖列传》就说:“蜀汉江陵千树桔,其人与千户侯等”。据《华阳国志》记载,汉晋时期,柑桔的主要产地是巴东郡和犍为郡的南安县。到了唐代,柑桔仍然是一种广泛种植的经济作物。张《送友尉蜀中》诗说:“人家多种桔,风土爱弹琴”[37]。皇甫冉在《送夔州班使君》诗中也说:“万岭岷峨雪,千家桔柚园”[38]。其种植范围几乎遍及整个四川盆地,是一种分布最广的水果,主要产地有简州、资州、绵州、梓州、普州、荣州、果州、合州、巴州、开州和夔州,即今四川盆地中部和东部的低山和丘陵地区。(www.xing528.com)
荔枝是四川水果中的珍品,“树形团圆如帷盖,叶如冬青华如桔,朵如葡萄,核如枇杷,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甘如酪”[39]。主要分布在热量丰富的长江河谷地带。据《华阳国志》记载,汉晋时期,荔枝主要产于江阳郡、犍为郡僰道县和巴郡的江州县。入唐以后,扩大到戎州、泸州、渝州、涪州、万州和忠州。其中戎州的单产最高,“一树可收一百五十斗”[40];涪州妃子园的质量最好,“颗最肥大”[41]。除了长江河谷地区,成都平原也出产荔枝。张籍《成都曲》就说:“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42]。卢纶《送从舅成都县承广归蜀》诗也说:“晚程椒瘴热,野饭荔枝阴。”[43]
花椒是巴蜀地区的著名土产,早在唐代以前,蜀椒就已经为世人所称道。在唐代,土贡花椒的地方有黎州和当州。
红花,“一名红兰,一名黄兰,以其花似兰也”[44]。这是一种重要的染料,也是制作蜡烛和车辆润滑剂的主要原料,具有较高的经济价值。在唐代,主要产地有梓州、汉州、蜀州、邛州和嘉州。
紫草既是中药材,也是一种紫色染料,“性不耐水,必须高田”[45]。在唐代,主要产地有益州和蜀州。
地黄既是“通血脉,益力气,利耳目”[46]的中药材,也是黄色染料。在唐代,主要产地在梓州。
巴蜀地区的重要经济作物还有桑、麻和茶叶、甘蔗,其分布情况,将在第七章中加以叙述。
在巴蜀地区西部,畜牧业是最重要的产业部门。其中位于今白水江上游的邓至羌及其以北的宕昌羌,均从事畜牧业,“收养牦牛、羊、豕以供其食”[47]。宕昌、邓至以西的吐谷浑部落,则是“自洮水西南极白兰数千里中,逐水草,庐帐居,以肉酪为粮”[48]。其后,占据该地区的党项诸部,同样是“畜牦牛、马、驴、羊,以供其食。不知稼穑,土无五谷”[49]。位于党项与附国之间的诸羌部落,“其风俗略同于党项”[50],也是以畜牧业为主。地处大金川流域的东女国,“地寒宜麦,畜羊马,出黄金”[51],应当属于半农半牧的部落。位于今川西南的巂州,土贡有“蜀马”[52],其中分布在该地区的磨些蛮是“土多牛羊,一家即有羊群”[53],勿邓部落也是“土多牛马,无布帛”[54]。位于勿邓以东的昆明诸姓则是“随水草畜牧,夏处高山,冬入深谷”[55],基本上只从事畜牧业。虽然巴蜀地区的西部均以畜牧业为主要产业部门,但是饲养的牲畜却不尽相同。其中牦牛是最具地域特色的畜种,然而牦牛却是一种耐寒怕热的牲畜,通常分布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寒地区,饲养牦牛的部落,主要集中在川西高原上。川西南地区的诸蛮部落,一般来说,只畜养黄牛。马的品种,似乎没有大的差别,虽然川西高原上的马要比川西南地区的马好得多,但是通常都被统称为“蜀马”[56]。羊则分为绵羊和山羊,其中绵羊主要产自今川西北高原,而川西南地区则以饲养山羊为主。
除了西部地区之外,巴蜀地区的东部也有畜牧业。据《华阳国志》记载,牛、马等大牲畜主要产自巴西郡和巴郡的垫江县。南北朝时期,巴蜀地区的“私马”甚多,据《梁书》卷22《鄱阳忠烈王恢传》记载:“成都去新城五百里,陆路往来,悉订私马,百姓患焉,累政不能改。恢乃市马千匹,以付所订之家,资其骑乘,有用则以次发之,百姓赖焉。”而马的交易中心则在成都,远方商人多携带巨款前来购买。刘宋文帝元嘉年间,益州刺史刘道济的长史费谦等人,为了聚敛兴利,曾规定:“马无善恶,限蜀钱二万”。由此造成“商族吁嗟,百姓咸欲为乱”[57],并最终引发以赵广为首的大叛乱。入唐以后,由于法令禁止杀牛,马的使用也受到限制,从而使得巴蜀地区东部的大牲畜急剧减少,仅汉州土贡“蜀马”[58]。由于缺乏马匹,宣宗大中年间,剑南西川节度使白敏中在组建骑兵部队时,只能以骡为乘骑,故称“骡军”[59]。作为家庭副业所饲养的牲畜,主要是猪和鸡、鸭、鹅之类的家禽,羊、驴的饲养也不普遍。自隋代以后,兔、鸽亦成为巴蜀地区的家禽。“蜀中旧无兔、鸽,隋开皇元年蜀王杨秀镇益州,命左右赍往,鸽尚稀而兔已众矣。”[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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