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村是一个多姓村,梅花间竹,姓氏之间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矛盾和冲突,至今在当地就流传着不少宗族姓氏之间互相争斗的传说故事,略举数例。
猪嫲吃人——白姓外迁。廖姓于明朝初年定居钟村庵子岌山脚,附近的土著白姓人很不满,经常发生争执。传说白姓有一个会吃人的猪嫲,白姓想将廖姓人的男孩捉来喂猪,以断绝廖姓的香火。一天,年幼的廖睿被抓至白姓的猪圈,但这只猪嫲不敢吃反而吓得连连后退。[23]廖睿当了御史后,白姓人全部迁走,从此不知去向。
青草塘诉讼——钟朱之争。朱姓定居于钟村的青草塘,先于钟姓迁来,人口众多,钟姓初来时处处受朱姓人欺侮。入清以后,钟姓人科甲连登,人丁繁衍,地盘不断向外扩展。康熙年间,钟姓十三世祖上达公在青草塘建州司马第大屋,朱姓人以其祖先坟墓为由进行阻挠。两姓于是诉之于官府,由于钟上达的姻亲是翰林院庶吉士的陈鄂荐,[24]凭此关系,钟姓胜诉,官府一纸公文将朱姓的青草塘一带划归钟姓人所有。[25]朱姓人从此一蹶不振,不久便迁往他处。寿山公祠内的碑记上有打官司的记载,官司打了十多年,未说明是跟谁打官司,但记述的时间与钟朱诉讼吻合。
学堂风水——钟叶矛盾。据说叶姓的祖先在外发财后荣归故里,捐官、做屋和建学堂。其中学堂的选址位于钟廖两姓祖屋大门的对面,钟姓和廖姓认为有碍风水,于是联手抵制反对。叶姓人无奈只好诉诸官府,官府派人察看后,深感为难,唯恐得罪望族钟姓,于是要求叶姓将学堂的基址退出钟姓祖屋大门的视线之外,而没有与廖姓祖屋完全隔开。至今廖屋人仍埋怨叶姓人建学堂挡了他们的风水,使他们日渐衰败。此外钟叶两姓在争水和日常生活中也时起摩擦。
竹笋故事——钟梁关系。据《钟村钟氏勿囿公族谱》记载,“本祠祖屋(即寿山公祠)未创建之前,屋后有松木数株,其大数围,又有大麻竹成林,其笋可当蔬菜。时有下围梁思诚公乃万历间进士也,每日令婢女到来向取竹笋。及至岳公中举,接录之翌早,梁婢仍向取笋,而公(十世祖九州公)示婢曰:‘尔回去对尔老爷说,今天竹笋要留新太公新老爷做菜。’及婢回述,乃不敢复来矣,至今尚传为佳话”。从屋后竹笋被他姓挖取的“敢怒不敢言”,到后来的义正辞严地拒绝反对,这种社区宗族关系的故事传说,以生动的话语诠释了乡村权力关系、社会结构的发展变化。
岳公即钟姓十一世祖岳灵公,经查考有关方志资料,钟岳灵并未有中举的记载,而是一个品行高尚的地方名士。据《乾隆嘉应州志》卷六《人物部》记载:“钟岳灵,字怀九。读书以力行为要,恬淡廉介。值明末,绝意仕进,隐居教授,几以修脯恤孤贫。一日偶出,拾遗金一囊,俟于道。薄暮,一人踉跄至,询得实,曰:‘勿忧!原物俱在。’遂还之。其人拜谢去。”上述所称梁思诚为万历进士亦与史实不符,据《乾隆嘉应州志》卷五《选举部》记载,梁思诚为明末崇祯庚午科举人,并未中进士,明代万历年间登科更是无稽之谈。明末之际,钟姓岳灵公仅以懿行而就能服众,待钟姓在清初以后势力日渐鼎盛,在当地社区的影响力之大更是可想而知。
值得注意的是,历史上由于独特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使得钟村的宗族关系并不像其他多姓村那样紧张和激烈,相反各宗族之间经常团结协作,特别是在动荡不安的历史时期,地方民众不分彼此,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据《乾隆嘉应州志》记载:“康熙甲寅,土寇张全等啸聚寮背岭,蹂躏乡里,乡人筑围捍御,推用汉为长。值大兵至,用汉叩谒请剿,倡助饷三百金,复导帅赴贼巢击破,歼张全,散其党,一方获安。丁巳岁饥,捐粟赈恤待举火者数千家,邑里至今诵德。”[26]时粤东一带社会动荡,强盗出没,故史籍称:“程乡虽曰腹地,然环境皆崇山环谷,延袤数十百里,东接闽汀,北通江赣,南连潮揭,实寇贼出没之通道也。”[27]面对匪寇兵乱,钟村乡民在钟用汉等人的率领下,建楼御寇,一方赖以平安。又如,“里经兵火后,暴骨满野,用魏日同父捐金掩埋,至其惠恤,里邻故老今犹道之”[28]。这一方面体现出钟姓在钟村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另一方面也可看出钟村各姓之间的友好关系。
不仅动荡的社会形势,频繁的水旱灾害更需要各宗族姓氏之间互助协作。钟村原属丘陵地带,水源有限,随着人口急剧增加,水田也越来越多,遇上旱年,水源矛盾更加突出。早在明朝初年,乡人廖睿便组织创筑塘堤,“归里,大兴水利,疏流浇灌白土、莆心坝田数百亩,乡民至今赖焉”[29]。《乾隆嘉应州志》则记载:“新庵塘,莆心乡人前御史廖睿创筑塘堤,作陡疏圳,分灌莆心、杨古状、白土三乡三十五顷二十五亩,塘深七尺,其周围长一千一百五十丈。知县高彦登勘立石界,以杜私垦,其莆心乡修圳免役。”此新庵塘石碑记载了新庵塘的开凿由来,以及维护、灌溉等乡规民约,可惜此碑今已不存。作为一个较大型的水利设施,新庵塘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都发挥很大作用,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新庵塘水面面积仍有400 亩以上,可以灌溉新塘、钟村、三乡等地1400多亩水旱田。廖睿兴修水利的功绩一直为后人所传颂。当地流传的民间歌谣云:“明朝御史廖公睿,清政美名满海内。志士荣归福三乡,蹑手蹑脚筑新塘。日夜辛苦凡六载,先贤功德不可忘。吾侪立志保新塘,有新塘,子孙昌;无新塘,移四方;生死与共新庵塘。”[30]据钟村人回忆,每年的大年初三,乡人一齐出动维修天圳,分工合作,年年如此,水南各姓氏宗族之间的团结协作由此亦得到体现。80年代,K 城市政府将新庵塘改造为公园,筑亭台楼阁,后又建起K 城革命历史纪念馆和烈士纪念碑,与湖水相映成趣,成为人们休闲游玩,参观瞻仰的好去处。
新庵塘的修筑和使用虽然能够大大缓解水南一带的干旱,但对于那些高岗田和水尾田来说依然无济于事,于是当地群众开始另辟蹊径,打井取水。梁伯聪对此记载道:“山高田下各分秧,旱甚云霓日日望,辛苦劳农田舍女,桔槔终夜水拖忙。桔槔土名井架,遇天旱,劳农女子日夜吊井水灌荫至劳苦。”[31]这个汲水抗旱的井架是人们将打井挖出的泥巴在井旁垒起一个泥墩,做成一个斜坡,井挖好后,用四条长木在井墩上树立两个人字形木架,中间用横梁相连固定,再用一条长木条固定在横梁上,能够转动自如,在活动木条上端用绳牵系一条竹竿,竹竿下面挂一个木桶,俗称吊水桶,活动木条下端系一至两条大绳索,操作时由一个人用力将竹竿上系着的水桶装水,然后再由一至二人拉绳索将水提上来倒在圳里,流向田地。一座座井架,远远地望上去就像是一尊尊高射炮,成为当地一个独特的景观。不少钟村人至今对当年汲水抗旱的情景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乡人钟一鸣的《汲井谣》[32]就是对钟村一带乡人抗旱的真实写照。
汲井谣(www.xing528.com)
序:吾乡水利未修,雨晴失调,赖汲井以浇灌,竭三四人之力,得起水斛,无间晓夜,盖农作之最劳者,纪以短章。
俯仰一绳牵,丰荒两系肩。人疑郊野外,彻夜戏秋千。
人力补天行,嘤嘤计水程。桶声鸣四野,坎坎乱残更。[33]
除了旱灾,钟村还面临着严峻的洪涝困扰。历史上,由于梅江河改道,老河道逐渐淤塞,遇洪水暴涨,沿着钟村直冲而下,冲毁农田、作物和房屋,灾害严重,例如,“(乾隆)乙未(1775)遭洪水,(寿山公祠)左右厢房冲塌,惟余上下三堂扛梁鼎立,祖灵赖以稍安”[34]。连寿山公祠这样梁柱结构的庭院式建筑都未能幸免于难,其他普通民房可想而知。乡民虽然组织人力作堤防御洪水,然而屡修屡圯。光绪三十二年(1906)冬,乡人梁友祥捐资清除淤泥,将原来的泥沙堤改为沙灰堤,并在堤上做一小屋雇人守卫,一有险情即便敲锣报警,确保人身和财产安全,水南、白土一带乡民感其德,送“南土是保”匾以旌其行。匾文云:
乖子渡河堤为南方扼要之地,因洪水之灾屡圯屡修,迄无良策。维时梁公友祥大人目击艰危,恻然悯之,爰集乡人立□佥订规条,至修筑巨赀慨然倡其首而肩其任,□营图度。不数月,厥功告成,从此南方一带□□永免其鱼之嗟而得遂耕耘乐者,皆仁□之所囗,又乌可忘耶?颜其匾额曰:南土是保,□□□亦谨心不忘之至意云尔。
阖乡同乡□赠
光绪三十三年春元月吉旦立
可见具体的社区环境和历史对宗族关系有深刻影响。总的来说,历史上钟村各宗族之间的关系是平和的,虽然亦曾产生过矛盾、争斗,但并未出现武力械斗、集体仇杀之血腥打杀,也未有过族际禁婚之事,平时各族之间相互通婚,互有往来,特别是遇到天灾人祸时,团结协作,共同抵御。在这个较为漫长、平缓的社区发展过程中,无论是在空间聚落还是社区权力结构,逐渐形成了以钟姓宗族为主体的村落格局,关于这一点,下文还有进一步的论述。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