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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文子的资料对比:新出简帛与古书形成研究

时间:2023-08-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下面笔者将收集、梳理、分析有关《文子》问题的线索,然后依照线索,尝试解释有关问题,对某些观点提出商榷。至于《韩非子》所记“《文子》”或传为“文子”之语,与今存本《文子》、竹简《文子》的关系,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上述事例,可以作为参考,说明《韩非子·内储说上》这个“文子”的身份。而《韩非子·内储说上》明称引“文子”,《汉书·艺文志》收有《文子》,因此认为战国末至汉初已有《文子》流传,无可厚非。

与文子的资料对比:新出简帛与古书形成研究

下面笔者将收集、梳理、分析有关《文子》问题的线索,然后依照线索,尝试解释有关问题,对某些观点提出商榷。在清整散见于早期文献中的有关文子和《文子》的材料部分时,本文着重辨析一些材料的可信度,将它们分别归为直接证据和间接(参考)证据,以见《文子》的流传情况。由此不难发现古人对于文子和《文子》的了解,则今存本《文子》之主体内容的时代和真假问题,不难由之作出判断。

1.《韩非子·内储说上》:“赏誉薄而谩者下不用也,赏誉厚而信者下轻死。其说在文子称‘若兽鹿’。……齐王问于文子曰:‘治国何如?’对曰:‘夫赏罚之为道,利器也。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犹兽鹿也,唯荐草而就。’”

此处的“文子”,马驌《绎史》认为是“田文”,[9]钱穆以为是“尹文”,[10]然而都没有坚强的证据。从古书称引文字的体例看,此处所引当为“《文子》”或传为“文子”之语。至于《韩非子》所记“《文子》”或传为“文子”之语,与今存本《文子》、竹简《文子》的关系,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同理,我们不能由今存孔子之语的有无作为标准,推断上海博物馆战国楚竹书中所记与孔子有关的对话是否为伪作)。许多学者抱定《韩非子》所引,必然要对应于今存本《文子》或竹简本《文子》,实际上是以今律古,以所知断未知,和辨伪学者惯用的断某人某事之有无、以《孟子》等是否有记载为依据,是同样的思维。然而众所周知,由《孟子》之记载,可以推断无庄子其人;由《庄子》之记载,可以说无孟子其人。而王三峡先生指出:《文子·上德》有“饥马在厩,漠然无声,投刍其旁,争心乃生”,与《韩非子》所引语相关。

此外,何志华先生曾指出《韩非子·喻老》中有与文子相关之文:“赏罚者,邦之利器也,在君则制臣,在臣则胜君。君见赏,臣则损之以为德;君见罚,臣则益之以为威。人君见赏,而人臣用其势;人君见罚,人臣乘其威。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不过何先生认为:《韩非子·喻老》的解释,虽然与文子之语相近,但是此篇完全没有提到文子。[11]然而王三峡先生则指出:《喻老》篇中的“随时以举事,因资而立功”,在《文子》中出现了两次,是《文子》中最重要的思想之一。《道原》有“故圣人随时而举事,因资而立功”,《精诚》有“随时而举事,因资而立功,进退无难,无所不通”。[12]《文子》其他篇中,还有用语相近者。因此,虽说《喻老》之语未必引自《文子》,但是二者语意相近,或可以说明它们之间的联系。上述事例,可以作为参考,说明《韩非子·内储说上》这个“文子”的身份。

2.河北定州八角廊40 号汉墓所出竹简《文子》,发掘者推断墓主是中山怀王或孝王,但倾向于前者。[13]李学勤先生已指出:中山怀王卒于宣帝五凤三年(前55),比刘向校书(前26)早29 年,孝王卒于成帝绥和元年(前8),则接近刘歆开始领校秘书之年(前8)[14]。而刘安“献所作《内篇》”,约在武帝建元二年(前139),[15]由此时间差距,遂展开了简本《文子》与《淮南子》关系的新意见。

3.王应麟(1123—1196)《困学纪闻》卷十曾指出《文子》之言为《荀子》等所取。这一观点或有可商之处,但参之以马王堆汉墓《经法》等文献,则战国、秦汉时期有与今存本《文子》相近之语流传,当可论定。这些相近之语,不必出于文子本人,在当前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证实它们先出自某人某书,其他为抄袭。而《韩非子·内储说上》明称引“文子”,《汉书·艺文志》收有《文子》,因此认为战国末至汉初已有《文子》流传,无可厚非。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以为以下《文子》之语为汉人所引用,值得注意:

“山有猛兽,林木为之不斩,园有螫虫,葵藿为之不采。”(《文子·上德》略同)[16]——《汉书·盖宽饶传》:郑昌(秦末人)“愍伤宽饶忠直,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挫。上书颂宽饶曰:‘臣闻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

“寸而度之,至丈必差,铢而解之,至石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文子·上仁》略同)——《汉书·枚乘传》:枚乘(?—前140)“谏曰:‘……夫铢铢而称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17]

“譬若积薪燎,后者处上。”(《文子·上德》略同)——《汉书·汲黯传》:汲黯(?—前112)“见上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语在前120 年张汤为御史大夫之后。)

“临河欲鱼,不如归而织网。”(《文子·上德》略同)——《汉书·董仲舒传》董仲舒(前179—前104)《对策》曰:“临河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淮南子·说林》、《汉书·礼乐志》略同。据刘汝霖说,对策在前134 年。)[18]

“用兵有五:有义兵,有应兵,有忿兵,有贪兵,有骄兵。义兵王,应兵胜,忿兵败,贪兵死,骄兵灭[,此天道也][19]。”(《文子·道德》略同)——《汉书·魏相传》:魏相(?—前59)“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已,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文子·下德》略同)——《汉书·王吉传》:王吉(?—前48)“上疏言得失,曰:‘欲治之主不世出。’”(《淮南子·泰族》略同。)

“孔子无黔突,墨子无暖席。”(《文子·自然》略同)——班固(32—92)《答宾戏》:“孔席不暖,墨突不黔。”(《文选》卷四五、《淮南子·修务》略同。)

“文之所加者深,则权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制者广。”(《文子·下德》略同)——班固《汉书·刑法志》曰:“文之所加者深,则武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制者广。”(《淮南子·缪称》稍不同,作“是故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行者远;义之所加者浅,则武之所制者小矣”。)

“人之将疾,必先厌鱼肉之味;国之将亡,必先恶忠臣之语。”(《文子·微明》有本“厌”作“不甘”)——约于建武末年(51?)[20]前由所谓袁康、吴平编定之《越绝书·德序外传记》有:“传曰:‘人之将死,恶闻酒肉之味;邦之将亡,恶闻忠臣之气。’”(《太平御览》卷七三八引《尹文子》、四五九引《晏子》略同。)

“再实之木,其根必伤。”(《文子·符言》略同)——《后汉书·皇后纪》建初二年(77),明德马皇后报曰:“……再实之木,其根必伤……”(《淮南子·人间》略同。)

“乳犬之噬虎,伏鸡之搏狸。”(《文子·上德》略同)——何休(129—182)《公羊解诂·庄公十二年》:“乳犬攫虎,伏鸡搏狸。”(《淮南子·说林》略同。)

“德均则众者胜寡,力敌则智者制愚。”(《文子·上礼》略同)——《三国志·吴·陆抗传》:陆抗(226—274)“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淮南子·兵略》略同。)

王应麟也曾指出,汲黯“学黄老言,故用《文子》之语。颜注云‘积薪之言,出《曾子》’,当考”[21]。虽然王氏有所怀疑,态度较为审慎,但仍不免以宋时之见闻,度汉人之耳目。

以上诸人之语,并未明言出自《文子》。这种“引用”只是后人就后世所知部分先秦文献,推定汉人此语出于《文子》,实际上不能排除汉人所引古语另有来处之可能性,譬如类似马王堆汉墓《经法》等的文献。而且丁原植先生指出王应麟所引许多话“似格言或谚语”,“不能明确断定,班固所言九卷本《文子》即包含此项资料”。[22]所以,为客观起见,这些引语在当前并不能说绝对出自《文子》。根据其相关性,在当前,我们最多可以将它们视为“引用”《文子》的参考证据。

但李定生先生为证成汉人引用《文子》之说,认为:汉武帝建元初,淮南王入朝“献所作《内篇》(按:即《淮南子》),新出,上爱秘之”(《汉书·淮南王传》),而东汉末年,高诱(147—225)注《淮南子》时,“睹时人少为《淮南》者,惧遂陵迟”[23],遂推断《淮南子》在一段时期内流传不广。[24]

然而陈静先生曾指出,刘向之父刘德参与审理淮南一案时,肯定得到了《淮南子》;并指出扬雄在《法言·君子》中评价过《淮南子》,但是扬雄可能只是在校书时读过;还指出《论衡》三次提到《淮南子》,虽然王充也有“受业太学,师事扶风班彪”的经历,“但是他所阅读的大量书籍,是在市井的书肆上读到的”,“可以肯定,王充是在洛阳书肆上读到《淮南子》的”,“《淮南子》已经成为书商手中的流通货物”;《东观汉记》中,有“帝赐(黄)香《淮南》、《孟子》各一通。诏令诣东观,读所未尝见书”的记载;许慎、马融都为《淮南子》作过注,以说明《淮南子》的流传情况。[25]

陈先生说刘德得到过《淮南子》,仅是根据高诱在《淮南叙目》里所说的“光禄大夫刘向校定撰具,名之淮南”,提到过刘向“校定撰具”。但是刘向也有可能只是做了区分内、外篇等工作,[26]是否有众本相校,待考。说王充是在书肆上看《淮南子》,尚缺乏充足的证据;黄香之事,则与校书相关。

不过,扬雄(前53—18)《法言·问神》引有:“或曰:‘淮南、太史公者,其多知与?曷其杂也。’”[27]所问应该是谈看《淮南子》、《太史公书》之后的感觉;称“或曰”,说明并非只是扬雄一人看到《淮南子》。据黄晖《王充年谱》,王充(27—约96)开始著《论衡》是在33 岁归乡之后。[28]其《命禄》篇引《淮南子·齐俗》,《说日》篇引《淮南子·俶真》、《淮南子·本经》,《对作》篇杂引《淮南子·天文》、《淮南子·览冥》,《谈天》篇提及“淮南之《地形》”,多数并非同于原文。[29]然而古人著书,没有引文的规范。王充有可能是凭在洛阳书肆“一见辄能诵忆”所得,也有可能王充当时手边有《淮南子》传本。总之,不管是否与校书之事相关,看到过《淮南子》的人有不少。

因此,从语言的紧密相关性和时间在《淮南子》流传之前这两个标准来看,王应麟所举例中,唯有郑昌、枚乘、董仲舒、魏相、班固(《汉书·刑法志》)之语,可以作为“引用”《文子》的参考证据。而班固《汉书·刑法志》之文,与《文子》近而与《淮南子》远,以为班固所见《文子》与今存本《文子》不同的观点,也很值得商榷。

4.相类似的将参考证据乃至不足之证据,当作充分证据的现象还有不少。

李定生先生在《论文子》和《〈文子〉非伪书考》中指出:《老子》第30 章本无“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两句(马王堆帛书《老子》就没有),《汉书·魏相传》中魏相所引“军旅之后,必有凶年”、《汉书·严助传》中刘安所云“臣闻‘军旅之后,必有凶年’”,均未明言出于《老子》,而此语见于《文子·微明》,由此断定《淮南子》抄袭《文子》。他在《〈文子〉非伪书考》中又指出枚乘谏吴王刘濞曰“欲汤之沧,一人炊之,百人扬之,无益也,不如绝薪止火而已。不绝之于彼,而救之于此,譬犹抱薪而救火也”,时间上早于《淮南子》,而《文子·上礼》的“故扬汤止沸,沸乃益甚,知其本者,去火而已”、《文子·精诚》的“不治其本而救之于末,无以异于凿渠而止水,抱薪而救火”,与之略同。[30]

但是“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或为习语,最多只能作为参考证据。枚乘之语,与《文子》并不紧密相关,第一句《文选》李善注以为出自《吕氏春秋·尽数》。它们最多也只能算参考证据。

王利器先生指出:记述盐铁会议(前81)的《盐铁论·本议》篇有“老子曰:贫国若有余,非多财也,嗜欲众而民躁也”一语,袭自《文子·自然》“故乱国若盛,治国若虚,亡国若不足,存国若有余。……有余者,非多财也,欲节事寡也”;诸葛亮(181—234)《诫子书》“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引自《文子·上仁》。[31]

然而《淮南子·齐俗》所言“故乱国若盛,治国若虚,存国若不足,亡国若有余……有余者,非多财也,民躁而费多也”,更接近《盐铁论·本议》之言;但是《文子》、《淮南子》所说皆非“贫国”,故此条仅可作为参考证据。《诫子书》云:“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32]比语《文子·上仁》作“君子之道,静以修身,俭以养身……非惔漠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淮南子·主术》作“君人之道,处静以修身,俭约以率下……非澹薄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诸葛亮之语在“俭以养德”上与《文子》较接近,然而因为时间关系,我们尚无必然证据说明诸葛亮肯定是参考了《文子》,故也只能作为参考证据。

王三峡先生也指出今存韩婴之《韩诗外传》卷一的“传曰:喜名者必多怨,好与者必多辱。唯灭迹于人,能随天地自然,为能胜理而无爱名。名兴则道不用,道行则人无位矣。夫利为害本,而福为祸先。唯不求利者为无害,不求福者为无祸”,对应今存本《文子·符言》的“善怒者必多怨,善与者必善夺,唯随天地之自然而能胜理。故誉见即毁随之,善见即恶从之,利为害始,福为祸先,不求利即无害,不求福即无祸”,认为所谓“传曰”,来自“未见记载的《文子》原始本子或祖本”,还论及《韩非子·喻老》所用“随时以举事,因资而立功”来自《文子》(见前)。《吕氏春秋》、《庄子》外杂篇中的“故曰”之后的某些文字,也是来自“传本”《文子》。[33]

《韩非子·喻老》之语,前文已经有说明。所谓《吕氏春秋》引《文子》,王三峡先生举出了两例,其中《吕氏春秋·君守》用了“故曰”:“故曰:中欲不出谓之扃,外欲不入谓之闭。”魏启鹏先生举出了五例。[34]但是何志华先生对于魏说一一条辨,指出这些相关文字都见于《淮南子》,认为应该是《淮南子》有取于《吕氏春秋》,而《文子》直取《淮南子》。何先生还涉及了上述王

三峡先生的例子,他比勘《文子》与《淮南子》如下文字:

《淮南子·主术》:故中欲不出谓之扃,外邪不入谓之塞(闭)……不伐(代)之言,不夺之事,循名责实,[官]使有司,任而弗诏,责而弗教,以不知为道,以奈何为宝。如此则百官之事各有所守矣。

《文子·上仁》:中欲不出谓之扃,外邪不入谓之闭……不伐(代)之言,不夺之事,循名责实,使自有司,以不知为道,以禁苛为主。如此则百官之事各有所考。

指出:《文子》袭用《淮南》改“奈何”为“禁苛”,尤失《吕纪》原文旨意。(《吕氏春秋·知度》有:“不伐[代]之言,不夺之事,循名审实,官使自司,以不知为道,以奈何为实[宝]。”)[35]

何志华先生还补充了一个竹简、传世《文子》(《道德》篇:“帝者,天下之适也;王者,天下之往也。”)的例子,它与《吕氏春秋·下贤》相合而不见于《淮南子》。但是何先生又指出《谷梁传·庄公三年》、《春秋繁露·灭国上》、《风俗通义·三王》、《白虎通·号》、《说文解字》等有相近之“王”字的声训,由此怀疑这是先秦两汉习用声训,认为未必能证明两书有因袭关系。[36]

本书后文《“同文”分析法评析》指出,古书之间的文字比勘其实未必具有分析文本先后因袭的功能,否则何志华先生补充之例就将与其前举例形成矛盾,不能因为补充之例是孤证等原因而怀疑、排斥之。至于所谓“奈何”改为“禁苛”,其实也可能是传写之误。孙星衍《文子序》已经提出:“《文子》云‘以禁苛为主’,《淮南》作‘以奈何为主’,则形近而误。”[37]虽然孙星衍的本意可能是认为“禁苛”正确,以之为《淮南子》抄袭《文子》的证据。“奈”字篆书、隶书作“柰”,与“禁”字形近;而“苛”与“何”皆从“可”得声,可以通假。

古书中称“传曰”、“故曰”极为常见,今存本《文子》有相关内容与“传曰”、“故曰”后之语可以对应,这可能出于与之同源,而未必是“传曰”、“故曰”引用了所谓的“传本”或古本《文子》。[38]因此,王先生所举文例,也只能作为参考证据。从《庄子》外杂篇、《吕氏春秋》等的相关文句或可以推测,战国时期可能有一个文献资源库(其始源及流传情况已很难推断,学者们欲归之为“古”《文子》而为《庄子》等采录,似未可言必。这种思维方式与另外一些学者认《文子》在其后、采录《庄子》等,有相近之处,仅是结论一正一反罢了),与黄老之学相关的学者多采用其言而别为诸子,其他学者也偶或用之。但是这些公言之下是否有私意、是祖述师说还是泛泛论之,尚待研究。(www.xing528.com)

5.笔者也发现过可作为参考证据的例子,今存梁元帝萧绎(508—554)《金楼子·立言》中有两段文字:[39]

(1)子曰:耳听者,学在皮肤;心听者,学在肌肉;神听者,学在骨髓。

(2)子曰:涤杯而食,洗爵而饮,可以养家客,未可以飨三军。兕虎在后,隋珠在前,弗及掇珠,先避后患。闻雷掩耳,见电瞑目。耳闻所恶,不如无闻;目见所恶,不如无见。火可见而不可握,水可循而不可毁。故有象之属,莫贵于火;有形之类,莫尊于水。身曲影直者,未之闻也。用百人之所能,则百人之力举,譬若伐树而引其本,千枝万叶,莫能弗从也。

今存《金楼子》,是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中辑佚而得。可惜笔者在今天残存的《永乐大典》中,没有见到这两章。文称“子曰”,待考。《立言》(1)见《文子·道德》(第218 页),以及八角廊竹简2482、0756 号;《立言》(2)的几句话,大约分别见于《淮南子·诠言》(第1033 页)、《淮南子·说林》(第1228 页)、《吕氏春秋·贵生》(第76 页)、《淮南子·原道》(第57 页)、《淮南子·缪称》(第713、714 页)。[40]依其文例及与《淮南子》等的关系,疑为《文子》佚文。

6.其他如北齐刘昼(约516—约557)所著《刘子》,王应麟已指出有文与《文子》接近。[41]李善注《文选》,引用《文子》五十余处。《文选》中的锦句妙语,有一些可能化自《文子》,但是真正与《文子》句义非常接近、疑化用自《文子》、可以作为参考证据者,似乎只有东方朔(前154—前93)《非有先生论》中的“囹圄空虚”(《文选》卷五一,第711 页;[42]《文子·精诚》“法宽刑缓,囹圄空虚”),但仅4 字相同。此外还有不少学者指出了一些可能与《文子》有关的内容,但是因为年代较晚,或见于《淮南子》等书,相关的紧密性不大,未必出于《文子》,难以作为参考证据。

7.关于高诱所注《淮南子》,有学者指出《淮南子·主术》“故善建者不拔”有高诱注“言建之无形也”,今本《文子·上仁》第七章“把注文一并移入”[43]。但李定生、徐惠君的意见正与此相反。[44]而江世荣先生已引王念孙说:“此六字(按:指“言建之无形也”六字)乃正文,非注文也。”[45]于大成先生认为《文子》“剽窃《淮南》,往往据彼书注文以改正文”[46]。何志华先生则论证高诱注《淮南子》参考过今存本《文子》。[47]虽然何说的前提是认为《文子》抄袭了《淮南子》,但是他不仅指出“高《注》与《文子》重文相合例”,而且指出“高《注》与《文子》重文不合例”,并分析其原因,似胜于于先生说。何先生还指出《吕氏春秋》高诱注中,有两则《老子》引文实际是出自《文子》。[48]然而考虑到当时可能还存在不少其他相关的文献,我们当前还是以高诱注作为与《文子》相关的参考证据。

8.真正直称文子(或《文子》)、能表明比较熟悉《文子》、可以作为直接证据者,《韩非子》之后,有刘向(约前77—前6)之《别录》、[49]刘歆(?—23)之《七略》(已佚,当有);王充《论衡·自然》云“以孔子为君,颜渊为臣,尚不能谴告,况以老子为君,文子为臣乎!老子、文子,似天地者也”;班固《汉书·艺文志》自注“老子弟子,与孔子并时,而称周平王问,似依托者也”;曹植(192—232)《求通亲亲表》“臣闻《文子》曰‘不为福始,不为祸先’”(引文见《文子·九守》);晋葛洪(283—363)《抱朴子·至理》“昔庚桑胼胝,文子釐颜,勤苦弥久,及受大诀,谅有以也”,《抱朴子·释滞》“至于文子、庄子、关令尹喜之徒,其属文笔,虽祖述黄老,宪章玄虚,但演其大旨,永无至言”。

9.东晋张湛(约330—410)曾注《文子》,有如下几条见于《文选》李善注:

(1)《文选·东都赋》注:“《文子》曰:‘群臣辐凑。’张湛曰:‘如众辐之集于毂。’”(《文选》卷一,第34 页;《上仁》第二章)

(2)《文选·鹪鹩赋》注:“《文子》曰:‘去其诱慕,除其嗜欲。’张湛曰:‘遗其衒尚,为害真性。’”(《文选》卷一三,第202 页;《道原》第三章)

(3)《文选·游仙诗》注:“《文子》曰:‘三皇五帝轻天下,细万物,上与道为友,下与化为人。’张湛曰:‘上能友于道。友或为反。’”(何敬宗《游仙诗》,《文选》卷二一,第306 页;《道德》第十二章)

(4)《文选·天监三年策秀才文》注:“《文子》曰:‘群臣辐凑。’张湛曰:‘如众辐之集于毂也。’”(《文选》卷三六,第514 页;《上仁》第二章)

(5)《文选·奏弹曹景宗》注:“《文子》曰:‘起师十万,日费千金。’张湛曰:‘日有千金之费。’”(《文选》卷四〇,第558 页;《微明》第十九章

(6)《文选·恩幸传论》注:“《文子》曰:‘群臣辐凑。’张湛曰:‘如众辐之集于毂。’”(《文选》卷五〇,第705 页;《上仁》第二章)

(7)《文选·辩亡论》注:“《文子》曰:‘群臣辐凑。’张湛曰:‘如众辐之集毂也。’”(《文选》卷五三,第736 页;《上仁》第二章)比较(1)、(4)、(6)、(7)的张湛注,可以看出注文有异辞,可能是因为所采张湛注底本不同,而这或是因为张湛注被广泛传抄所致。

10.东晋慧远(334—416)《沙门不敬王者论·形尽神不灭第五》云“文子称黄帝之言曰‘形有靡而神不化,以不化乘化,其变无穷’”(见《文子·九守》)[50]刘勰(约465—约520)《文心雕龙·诸子》谓“情辨以泽,《文子》擅其能”[51];梁阮孝绪(479—536)《七录》载《文子》十卷;北魏李暹曾注《文子》;[52]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栽树》引“《文子》曰‘冬冰可折,夏木可结,时难行而易失。木方盛,终日采之而复生。秋风下霜,一夕而零’”(见《文子·上德》),并附注“非时者功难立”,[53]王叔岷疑另有注者。[54]

11.王利器先生提及:“唐释法琳《辨正论》八引道士陆修静《答明帝所上目录》云:‘《文子》十一卷,文阳所撰。’”[55]

释法琳(572—640)的《辩正论·诸子为道书谬》上承甄鸾(536—578)《笑道论·诸子为道书》。《笑道论·诸子为道书》云:

其四千三百二十三卷,陆修静录有其数,目及本并未得……至如《韩子》、《孟子》、《淮南》之徒……得为道书者,可须引来。未知《连山》、《归藏》……何以不在道书之例乎……修静目中,本无诸子……且去年七月中道士所上经目,止注诸子三百五十卷为道经……[56]

这一段文字前面是《玄都经目》,文字后面没有诸子目。而《辩正论·诸子为道书谬》云:“其四千三百二十三卷,披检道士陆修静答宋明帝所上目录,其目及本今并未见。”[57]此一段文字前边是《玄都经目》,与《笑道论》所引略同,文字后边是《文子》等诸子目,目后又云:“道士所上经目皆云依宋人陆修静所列。检修静目中……本无杂书诸子之名。至如《韩子》、《孟子》、《淮南》之徒……并得为道书者,其《连山》、《归藏》……等,亦得为道书乎……《笑道论》云妄注诸子三百五十卷为道经也……”则甄鸾犹见陆修静(406—477)之目,其中本没有诸子;《辩正论》所列诸子目,仅两百余卷,有《文子》,疑最早不过是“去年(北周武帝天和四年,569)七月中道士所上经目”,并非《玄都经目》。而《玄都经目》并非陆修静之目。释法琳多转引甄鸾之语,所说文子为“文阳”,缺少来历、证据,后人多不信。

12.北周道安《二教论》云:“文子称黄帝之言曰:‘形有縻而神不化,以不化乘化,其变无穷。’”(见《文子·九守》)[58]道安所引,曾达辉先生以为“此语以释述形神之义,当转引自慧远”[59],认为道安并没有见过《文子》。然而道安《二教论》与慧远《沙门不敬王者论·形尽神不灭第五》的上下文并不同,且慧远引文之“靡”字,与宋本、《大正藏》本《二教论》均不同,故我们缺乏确切的证据证明道安绝对没有见过《文子》,反当应该认为道安见过《文子》。

13.隋萧吉(?—612)所著《五行大义》中也引及《文子》,皆在《论诸人》章中:

(1)《文子》曰:“人受天地变化而生,一月而膏,二月血脉,三月而胞,四月而肌,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形,八月而动,九月而躁,十月而生。形骸已成,五藏乃形,外为表,中为里,头圆法天,足方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星、三百六十日,人亦有四支、五藏、九窍、三百六十节。天有风雨寒暑,人亦有喜怒哀乐。”(第280 页;[60]见《文子·九守》)

(2)《淮南子》及《文子》并云:“胆为云,肺为气,脾为风,肾为雨,肝为电雷,与天相类,而心为主。耳目者,日月也,气血者,风雨也。”(第280 页;见《文子·九守》)

(3)《文子》曰:“昔者中黄子云,天有五行,地有五岳,声有五音,物有五味,色有五章,人有五位。故天地之间,二十有五人,上五有神人、真人、道人、至人、圣人,次五有德人、贤人、善人、中人、辩人,中五有仁人、礼人、信人、义人、智人,次五有仕人、庶人、农人、商人、工人,下五有众人、小人、驽人、愚人、肉人。上五之与下五,犹人之与牛马也。圣人者以目视,以耳听,以口言,以足行;真人者,不视而明,不听而聪,不言而云,不行而从。故圣人所动天下者,真人未尝遇焉,贤人之所矫世俗者,圣人未尝观焉。所谓道人者,无前无后,无左无右,万物玄同,无非无是。”(第281—282 页;见《文子·微明》)

(4)文子曰:“中绳,谓之君子;不中绳,谓之小人。君子虽死,其名不灭;小人虽得势,其罪不除。”[61](第285 页;见《文子·上义》)另有佚文一则:

《文子》曰:“人者,天地之心。五行之端,是以禀天地五行之气而生,为万物之主,配二仪以为三材。然受气者各有多少,受木气多者,其性劲直而怀仁;受火气多者,其性猛烈而尚礼;受土气多者,其性宽和而有信;受金气多者,其性刚断而含义;受水气多者,其性沉隐而多智。五气凑合,共成其身。气若清睿,则其人精俊爽如也;浑浊,则其人愚顽。”(第279—280 页)

14.敦煌残卷中有《文子》。隋以后,有关《文子》的资料比较多,不烦引。[62]

15.江世荣先生指出《太平御览》中有《文子》佚文四则,另有三则《文子》文句有附注,疑为张湛或李暹注之遗文。[63]但是《文选》、《太平御览》以及其他类书所引《文子》佚文,于大成先生认为并非佚文,而是出自《淮南子》、《尸子》、《尹文子》等书。[64]

于大成先生又指出《记纂渊海》等所引《文子》实际出自《文中子》,《文选》卷三九邹阳《狱中上书自明》注所引“文子曰”,乃《汉书》注所引文颖之语,不是这里讨论的“文子”,这些应该是正确的。但是认为《文选》、《说文系传》、《太平御览》、《事类赋》等书中所引其他的“文子曰”皆有问题,是出自其他的书而非《文子》,则尚难以令人信服。古书多有重文,虽然后人抄编类书时偶然有误,有可能将《尹文子》脱误为《文子》,但是很难说将《淮南子》等也误为《文子》,很难说十几处的引文全部抄得不对。当然,这些佚文抄录的时间较晚,本文暂不仔细讨论。

值得注意的倒是,《太平御览》卷七五七引《文子》曰:“养鱼于沸锅之中,栖鸟于炎炉之上,虽欲其生,养理失矣。”于大成先生说“案此袁嵩《后汉书》朱穆上疏文也”,不承认它是《文子》佚文;而对于《五行大义》中的《文子》佚文,因为找不到其他可以对应的文字,遂承认它为佚文。

于先生的取舍,恐怕完全是先有《文子》为伪书之观念,然后再来找证据。但凡可见于他人文集的,概以为不出自《文子》;只有未见别处记载的,才推测是佚文。这种“有罪推定”的取舍方法,恐怕不妥。与这种思维方式相近者,所在不少。如《史记·吴王濞列传》有“察见渊中鱼,不祥”,司马贞《史记》索隐云:“此语见《韩子》及《文子》。”[65]《韩非子·说林上》有:“古者有谚曰:‘知渊中之鱼者不祥。’”今存本《文子》则无相近之语。程金造先生遂由此认为:“案《文子》无此文,《列子·说符》有此语,小司马误引之也。”[66]可是今存本《文子》虽无相近之语,却有可能是佚文,因为唐人尤可见不同于今存本之《文子》,所以司马贞未必是误引,我们不应该以今人之见闻,规定古人之见闻。

可以注意的是,朱穆(99—163)上疏曰:“养鱼沸鼎之中,栖鸟烈火之上,用之不时,必也燋烂。”[67]与《太平御览》卷七五七所引《文子》“养鱼于沸锅之中,栖鸟于炎炉之上,虽欲其生,养理失矣”,并不全同。因此,根据前面的惯例,我们要以朱穆上疏之文,作为《文子》流传的参考证据。不过《文选》卷四三丘迟《与陈伯之书》注、卷四九范晔《皇后纪论》注皆引朱穆之疏文而不引《文子》(卷四九注引作“必见燋烂”),说明到李善时,有这一则佚文的《文子》,可能已经很难看到了。

16.还须指出的是,丁原植先生指出《文子·精诚》有大段文字不见于《淮南子》:“夫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故忧以天下,乐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段文句略同于《孟子·梁惠王下》。《文子》紧接的下文“圣人之法,始于不可见,终于不可及,处于不倾之地,积于不尽之仓,载于不竭之府。出令如流水之原,使民于不争之官,开必得之门,不为不可成,不求不可得,不处不可久,不行不可复”,略同于《管子·牧民》篇,在该篇中被称为《士经》。此外,丁先生还指出《文子》有与《逸周书·周祝》、《月令》相关的文句。[68]

由于《孟子》、《管子·牧民》等篇的时代可能都相对较早,而且它们与《文子》所属学派可能较远,所以有可能是“言公”的内容,尚不好考定最先称述者,故本文暂不把这些材料作为参考证据,留待以后再讨论。相近者还有《文子》部分内容和马王堆汉墓帛书、郭店简《五行》之间的相似性问题,[69]等等。

为便于分析问题,我们不妨依目前所知材料,将与《文子》有关的直接证据和间接(参考)证据依时间先后,排列如下:

(续表)

根据上列17 条直接证据和17 条参考证据,不难看出,有关“文子”的资料不绝如线。至少在魏晋南北朝以迄隋唐,广泛流传于大江南北,注家众多,篇章不等。《道德》、《九守》、《上德》、《微明》、《上仁》等《文子》篇目中,已有文字被直接证据引用,此外还有不少的《文子》佚文。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六朝时期,《文子》广见于南北方,又有佚文,传本应该不止一个。而有关《淮南子》的流传情况,可以参看前述陈静先生的意见。因此,那些认为今存本《文子》是此时伪作或据《淮南子》拼凑的意见,恐怕难以令人信服。今存本《文子》相对性的“定本”的形成,可能与张湛、李暹、默希子(徐灵府)等所注《文子》有关。据学者研究,《文子》出现定本,缘于唐玄宗时期的官方旨意。[70]但是默希子注所用的底本,可能并未经过广集众本而校雠的工作。其他的《文子》传本,可能因为徐注等的流行而逐渐亡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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