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之设史官,由来已久,东汉以前,史书撰著,皆出自一家。自东汉开东观,大集群儒,遂开官修之始。自唐以降,历代政府,多派贵臣监修,由史官记注,然修史者在政治的高压下,丧失记录史实的自由,其据以为书的史料,则系前代的实录及官书。此种实录及官书,皆成于当代人之手,选材局限于所谓“事关国体”的大政方针,或“身膺重命”的元老重臣,因而取舍受制,爱憎不辩,甚至变乱是非,曲笔阿时。大量宝贵真实的资料不见于正史,而笔记则补充了这一漏洞,以明人笔记而言,更为明显。试举数例以证。
就科技而言明代中国自然科学技术就质和量来讲,仍处世界领先地位,但这些科技成就在官方正统史书中列在《方伎》和《五行》传中,使科学与迷信杂陈,甚至使其湮没无闻。因此,笔记中大量关于明代科技的记载,足以弥补官方史书的不足。如陆容《寂园杂记》卷一三载常山,开化等处造纸之法,“其造法,采褚皮蒸过,拔去粗质,掺石灰,浸渍三日,蹂之使熟,去灰皮又浸之三日,复蒸过,灌去泥沙,曝晒经旬,春烂,水漂,入胡桃等物,以竹丝帘承之,俟其凝结,掀置白上,以火干之,白者,以砖板为案桌状,圬以石灰,而厝火其下也”[3]95。这不但说明了传统造纸的原料、方法,而且论及了造纸的整个工艺过程。为历代官书所不载。同书卷十四载采铜之法,将中国古代拣选铜矿及冶炼纯铜的过程描绘俱全,是当时世界先进的冶铜技术。
就人物和事件而言,叶子奇《草木子》一书对元末明初的掌故及元末农民起义记载独详,其于元末群雄家世之介绍是它书所未涉及的,史料价值更高。朱长祚《玉镜新谭》完整地记录了客、魏一案的勘审过程,抄录并因此保留了部分审理此案的档案资料,卷九、卷十载官方公布的株连爰书及相关文件,均为它书不载,成为世人了解魏忠贤,客氏从发迹到被诛灭的第一手资料。陈柽是明初重要学者和显赫官员,洪武三年以后,其名不见于史书,其下落更是谜团。陆粲《庚巳编》卷七《陈子经》条载:“洪武中,子经(陈柽)为起居注。坐法死。临刑,上曰:‘吾特为宋祖雪愤矣。’”甚至还记载陈柽临终之言:“死罪,臣诚知以此触陛下。然史贵直笔。陛下虽杀我不可移也。”[4]51由此可知,陈是因其《通鉴序编》直书宋太祖篡权而触犯明文字狱,以致被害身亡。余继登《典故纪闻》卷一五载明成化年间民间起事用《翻天揭地搜神记经》等95部书作为宣传和鼓动材料,反映了明代民变的特色,不为它书收录。焦竑《玉堂新语》卷之一“文学”条下记明代儒学之士杨慎著作70部,选文81部,绝大多数不见于《明史·艺文志》及其本传。叶盛《水东日记》卷一五载“陆放翁家训”,涉及饮食、丧葬、交友、家居、诉讼、进学等条,此不见于《宋史·陆游传》,皆赖本书所录,得以流传。李翊《戒庵老人漫笔》卷四载《文信公家书》,是文天祥狱中予其妹的一通书信,此既不见于《文天祥传》,亦不见于《文山全集》,可谓孤本。王锜《寓圃杂记》卷五“变法”条载苏淞一带明初有“调收”之法,此既不见《明史·食货志》,又不见于《明会要》,然作者是苏人,亲身经历,不可否认。李清《三垣笔记》载崇祯帝“上一日于宫中闻贵妃窃抚琴,疑之,问在家师谁,贵妃以母授对,次日即招其母入,与妃对弹,始释然”。[5]60文虽不长,却为崇祯帝刚愎猜忌之秉性做了很好的注脚。此为《明史·庄烈帝本纪》及《明实录》均不载,以之释史,其价值更高。(www.xing528.com)
就社会风尚而言官方正统史学基本不涉及此项内容,而笔记则广泛收录各地风俗习惯,读来颇为清新。如陆容《寂园杂记》记江西民勤俭,其言“每事皆有节制之法,然亦各有一名,如吃饭,先一碗不许吃菜,第二碗才以菜助之,名曰‘斋打底’,馔品好买猪杂碎,名曰‘狗静坐’,以其无骨可遗也”。[3]1同书卷一记吴中俗讳,船家讳言“住”和“翻”把“箸”说成“快儿”,“蹯布”说成“抹布”,讳言“离散”,称梨为“圆果”,伞说成“竖笠”,至今犹然。张翰《松窗梦语》之“西游记”条记四川“妇女簪花满头,丑嫫出汲,赤脚泥涂,而头上花不减也”[6]40,可证当地的审美习俗。同书载杭俗“即贫乏者,强饰华丽,扬扬矜诩,为富贵容”,“人情以放荡为快,世风以奢靡相高,虽逾制犯禁,不知忌也”[6]139,为明中后期苏杭一带奢靡风尚做了概括。田艺蘅《留青日札》卷一记杭州赌博之恶风,卷二记徽州“弄新妇”之陋习,也足为社会学研究者所资。
就典章制度而言;明人笔记的作者于此颇费笔墨。户帖制度是明初重要的经济政策,元季丧乱,版籍多亡,田赋无准。于是朱元璋大力推行户帖制度,它是明政权凭以管理户口和征调赋役的根据。但对于户帖的内容和形制,各书均记载不详,如《明史·食货志》记“太祖籍天下户口,置户帖、户籍、具书名岁,居地,籍上户部,帖给之民”。[7]1028《续文献通考》卷十三“户口考”载,“洪武三年十一月,户部籍天下户口,置户帖”。然户帖的形制,推广及作用均记载阙如。而李翊《戒庵老人漫笔》给后人保留了最完整的明代户帖资料,该书卷一“半印勘合户帖”一条,详记洪武皇帝为推行户帖制度给户部的诏令,而且涉及户帖的格式、条目、登记的内容以及不按规定或造假填写户帖所应受到的处罚等。拿今天流传下来的户帖原件与之对照,李翊的记载是完全正确的。黄瑜《双槐岁钞》卷七“臣节忠谨”条,记朱元璋从废丞相到起用四辅官的历程,反映了朱元璋对明初官制改革的尝试。此外,明人笔记的作者于记载典章制度时特别注意考察其形成时间及原因。如余继登《典故纪闻》考证明殿试定于农历三月十五日,其原因在于悼恭太子事件,而中央太仓库月报出纳之数始于嘉靖三十八年。卷九载明初考察官吏仅“老疾”“罢软”“贪酷”“素行不谨”四条,后接受李裕之议,加“才力不及”条,通前为五条,沿用有明一代。这类记载,保留了大量的基本资料,有助于全面了解明代社会,故颇为后人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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