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题发挥：情感压抑的背后是时风与钱至上

成语有“借题发挥”，我这是借述说眼睛有一种小病（受风吹就流泪）的俗语为题，说说几天来无力憋在心里的一些感慨。借题之后像是还应该解题，是有些事使我们不能不想到“时风”，或时风的某方面的表现，而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要痛哭流涕。耳边还响着“生活提高了”的声音，为什么不自求多福，而痛哭流涕？要亮出原因，请大家都看看，然后都想想。一桩奇事，是在（1997年）11月20日《新民晚报》第5版上看到的，东北丹东市郊楼房镇孤山村一个二十四岁的男青年初志刚，为骗取一百一十九万元人身意外伤害保险的赔偿，竟用三瓶酒精浇在四十九岁的生身母亲身上，将母亲烧死。事发生在11月12日的夜里，几天之后见报，可见发百万财的美梦没有实现。可是为世间留下个噩梦，是一切心尚未死的人都不得不想想，与好听的“神州大地”“炎黄子孙”“灿烂文化”等等并存的还有为钱而把母亲活活烧死的事。

知道有这样的事之后，我们会想到什么？人各有见，我说我自己的。语云，事出有因，这因是什么？有浅近的，是为获得百万人民币。可是，稍有寻根癖的人还会问，为百万人民币，竟至烧死生身母，支持这样决心的大力量，是否还有来源？我看是还有深远的来源，这就是“钱至上”的“世风”。说坏事由世风来，有贵远贱近之嫌。那就无妨看看，然后想想。烧死生身母，罪大恶极，不过就性质说，同样是损人利己（用旧话说是己所不欲，施于人），与一棍把路人打倒，抢走钱包是一类。甚至可以说，与卖假酒假药等也是一类。这样由一类而类推，我们就不能不想到为利己而损人的现象之多，由小而大，如勾引，诈骗，偷盗，抢劫，用各种权换钱，皆是也。“皆是”乃概括说，化为个个指实，数字要大到什么程度，自然只有天知道了。这人人眼见、人人耳闻的数不尽的损人利己的事构成钱至上的世风，这样的世风同时又在培育诸多使人痛心的坏事，烧死生身母是千千万万坏事中的一例，如果必欲说有什么特点，不过是形象更加鲜明而已。鲜明也罢，不鲜明也罢，到钱至上与坏事混合，变为乌云，罩在我们头上的时候，我们还能高枕安睡吗？

或曰，损人利己也是古已有之，不值得大惊小怪。坏事古昔也不少，我承认；但是，至少就对钱的态度说，古今还是不尽同。说是“道”也好，“理想”也好，“人生观”也好，古昔都不是钱至上；其结果，至少有不少人，决定如何立身处世的原则就不是钱至上。举《庄子·让王》篇的一段记事为例：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东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华木皮）冠（无跟）履，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www.xing528.com)

记事的寓意很明显，富不光彩，有德无财反而值得赞扬。在流传的文献里，如《高士传》，各朝史的隐逸传，以及记方外的高僧传，这类的记事很不少。自然，理想与实际经常是有距离的；这里值得重视的是，只要还推重理想，钱至上就不能在思想感情的领域里统一天下，有些人甚至为数不少的人就不至堕落到为钱而无所不为。

正如许多人的所见和所知，我们现在不是这样，而是几乎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所想，钱有无上的价值，所行，只要能拿到钱，任何坏事，直到烧死生身母，都干得出来。目前，上上下下，不少人大喊建设精神文明，我举双手赞成。如何建设？问题太大，我只想提醒一句：如果不能使钱至上（连带的还有享乐至上）的时风停息至少是减弱，建设精神文明的喊声再高，也必如一句俗话所讽刺，只是多费些唾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