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古风依旧,读《古槐树下的俞平伯》感慨有余

古风依旧,读《古槐树下的俞平伯》感慨有余

时间:2023-08-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记得是今年6月,我收到天津孙玉蓉女士寄的一本书,《古槐树下的俞平伯》。这其间,看到俞先生的女儿俞成于8月中旬写的一篇《不应这样对待俞平伯》,颇不以孙女士的编此书为然。其二是婚伴的高不可及。许夫人的恩也有文字的,是手抄俞先生的词作《古槐书屋词》,由香港影印出版。恩之未能圆或说遗憾只有一事,是许夫人早走了几年,扔下俞先生过没有大树遮盖的生活。

古风依旧,读《古槐树下的俞平伯》感慨有余

记得是今年(1997年)6月,我收到天津孙玉蓉女士寄的一本书,《古槐树下的俞平伯》。内容是辑书刊上有关俞平伯先生的零篇文章,共得74篇,其中两篇是我写的。俞先生是我上北京大学时的老师,学问、人品都为我所敬重,因而收到书就尽先看。是7月初看完的,因为看时有些怀念性质的感想,秀才人情纸半张,就想拿笔再写几句。由于杂事多,又有高温来袭,一直没有拿笔。这其间,看到俞先生的女儿俞成于8月中旬写的一篇《不应这样对待俞平伯》(刊于1997年9月3日《光明日报·文荟》版),颇不以孙女士的编此书为然。孙女士在天津市文学研究所工作,多年来研究俞先生,辑俞先生的旧体诗和书札,用力不少。现在辑有关之文,家属不以为然,此中情况和是非,我毫无所知,也就不能置可否。在此之前,我站在学生的立场,因为觉得这位

师尊有百善而无一恶,是一贯欢迎多有人谈谈他的。欢迎谈是私情,小谈而有人谈,过渡到有教育意义就变为大,或说很大,因为,通观俞先生的一生,如果我们不屑于作批判《红楼梦研究》式的应声八股,是会觉得其成就是“仰之弥高”的,高,难及,但能够见贤思齐,总比加入大批判之队见利而忘义好得多吧?

话归本题,谈感想。我写过俞先生,而且是三篇。应该说,想到的都说了,何以还要拿笔呢?是因为此书中的不少篇,我过去没读过,其中所述之事,有的属于“新”闻,即使属于旧闻,重温,也会产生新的感想,就说是重在怀念吧,也还是想说说。先提个纲,是觉得我的这位师尊,使我每一想到就赞叹的有四个方面,家世、婚伴、学业和性格。四个方面可以归总,由原因方面看是天人合一,由结果方面看是高不可及。以下依次说说这四个方面,都由感方面下笔,蜻蜓点水,不求全。

其一是家世的高不可及。曾祖俞曲园(名樾),父亲俞阶青(名陛云),都有科名,有著作。曾祖是晚清的大学者,著作合为《春在堂全集》,真可说是等身。父亲著作不多,却少而精,科名则甚高,一甲第三名探花。这些都是尽人皆知的,可以不说。想说些我特别感兴趣而“君子儒”未必重视的。俞曲园是清朝晚期的八股文名手,用此砖敲开门之后,就用力治国学。成就大,如所著《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等,至今仍为研究古典者所必读。此外,我觉得更值得推重的是兴趣广泛,思想感情不为传统的所谓经师所囿。比如他也写《春在堂随笔》《右台仙馆笔记》之类;而且不只此也,还修改《三侠五义》,这就甘心入“小道”,不鄙弃“小说家者流”了。推想这样的人,生活必是多有情趣的。可以举箧中所存他手制的四张信笺为例。白色宣纸,高七寸,宽八寸,上有粗而简之笔的人物画,上部或右部分别题“如面谈”,“拜而送之”,“跂予望之”,“何时一尊酒”,草体署名“曲园”,都是浅紫色印。人像简古,可是生动传神。推想给知交写信必是用这样的信笺,其情调与常见的八行就不可同日语了。再说俞阶青,当然也是八股文名手,可是得高第之后,精力就多用于诗词,所作《诗境浅说》和《乐静词》,造诣都不同于一般。人也风雅,一首《浣溪沙》(重过陶然亭)的附注,或出于我的偏爱,总感到值得一唱三叹。照抄如下:

庚寅春,偕宗子戴、姜颖生诸君来游,见西墙有雪珊女史题句云:“柳色随山上鬓青,白丁香折玉亭亭。天涯写遍题墙字,只怕流莺不解听。”三十载重游,旧题已漫漶矣。

见题诗,抄记,并谱《浣溪沙》以咏之,事也就成为诗。俞先生就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中,此天也,无此天赋者也,就只能羡慕加赞叹而已。

其二是婚伴的高不可及。俞先生的夫人许宝驯(字莹环)出身于钱塘许氏,清代的官宦世家。长于俞先生四岁,是表姐与表弟结亲。俞先生十几岁入北京大学,毕业后不久就教大学,写了几本像样的书,成为学术界的名人。许夫人的形与神,都走旧的一条路,名也就不怎么为世人所知。而其实,她的成就,有不少也是值得称道的。“以貌取人”,不怕已作古的俞先生不高兴,与许夫人相比,他应该自惭形陋。其他呢,书法,俞先生造诣不低,笔画秀而劲,可以上追姜白石,可是许夫人的时代就更上,而是《王居士砖塔铭》。书的紧邻是画,没见过俞先生的画,也许不会吧?而许夫人则能画,据说不只长于花鸟,而且能画仕女。再说夫妇都喜爱的昆曲,俞先生学理方面所知不少,可是嗓音条件不怎么样,所以,比如演《游园惊梦》,我估计,许夫人粉墨登场,可以换得满堂好,俞先生就必不成。俞先生能占上风的是文,因为有多种印成本本的为证;可是据我所知,许夫人有时也作诗,只是不多,未能传世而已。最后说为人,许夫人正直而温厚,多年来照顾俞先生无微不至,以致俞先生就如俗话所说,“大树之下好乘凉”。还可以举个突出的例,是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肚子里有点文墨并按月领工资的都要到干校去接受改造,俞先生当然要去,许夫人不领工资,依时风(因为无“法”)是不必去,可是为照顾俞先生,她还是去了。其后,由于有这棵大树,俞先生受批受斗,写交代写检查,受的十分苦就可以减去大半;风停雨霁之时,搓麻绳之余,还可以望月,作诗。这一切,俞先生当然感受最深,表现于文字,早年是《癸酉南归日记》(入《燕郊集》)之类,晚年是《遥夜闺思引》和《重圆花烛歌》之类。这首歌最后作,最直接,可惜用诗体而未用词体,但我仍想“有事,弟子服其劳”,代标调名曰《感恩多》。许夫人的恩也有文字的,是手抄俞先生的词作《古槐书屋词》,由香港影印出版。恩之未能圆或说遗憾只有一事,是许夫人早走了几年,扔下俞先生过没有大树遮盖的生活。苦情是可以想见的,读了这本书才进一步知道,俞先生夜里入睡,推想是梦断之后吧,有时就叫许夫人的名字。幽冥路隔,欲见无由,使我不由得想到俞先生推重的《浮生六记》。(www.xing528.com)

其三是学业的高不可及。这方面更是尽人皆知,缕述就成为多余。想说一点点我认为突出而一般人未必刮目相看的。在我上北京大学的时期,上台讲文史的,经史方面的造诣都不低,俞先生的高明,还表现在集部,或说诗词曲的精通。讲,不像现在可以汗牛充栋的赏析文,只是浮在表面喊好好好,而是深入作者的内心,联系人生的各种境,讲清楚好的所以为好。更值得大书特书的是,他不是嘴把式,而是不只能写,而且写得好。放在五四以来的作家之林,旧诗能否高居榜首,不敢说,因为还有郁达夫;至于词,“男不跟女斗”,我以为,俞先生理应站在排头。还可以说说子部的小说。《红楼梦研究》,因为有大力者说讲得不对,一言定案,就招来所谓大批判。咒骂之声如雷贯耳,不知道俞先生听了,得未得顿悟的善果,至于我,也许因为迷时师不能度吧,直到现在也未能领悟,喜欢吃女性的唇红与反封建有什么血肉联系。正面说是,与大批的批判八股以及笺注八股相比,与大批走火入魔的索隐奇谈以及探微奇谈相比,我一如昔年,还是认为俞先生的看法是平实的,至少也应该承认能成一家之言。

其四是性格的高不可及。以上说的三个方面,一二是天机表现于人;三虽然成于人,也可以说同样来于天。现在说性格,古人说“天命之谓性”,所以我觉得俞先生也是得天独厚。他出身世家,有声色狗马的条件却醉心于典籍,并且才高,所以有大成就。但这方面的可下可上,放眼历史,也可以说并不稀奇,举一些赫赫有名的,如南朝梁箫统,唐李贤,就是这样。其次说对人,俞先生率真,朴实,宽厚,重情,人品上上,放眼世间,也只是罕见而并非绝无。我个人的私见,还有绝无的,是他身在俗世而心则常常超越俗世。表现于小,作为一例,是不注意束脩(用原义,装饰也),还记得在红楼讲台上有一次,两个裤角就一在袜内一在袜外。值得重视的是表现于大,姑且算作测度,他的心是经常在“学”境中徜徉,在“诗”境中徜徉,甚至在“道”境中徜徉。也就因为心少在俗世,批他,斗他,他多表现为木讷。逆来顺受,一般人来于《书》的“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俞先生则来于《诗》的“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这样的高风,常人难于理解,会说是“痴”,甚至禅宗古德也未必能理解,会说是有“定”功,我则以为推本溯源,功的成分并不很多,用庄学的理说,乃来自天机深。天机,人力无可如何,所以“自夫子之死也”,我有时想到亲謦欬时的音容笑貌,就不禁有“广陵散于今绝矣”之叹。

述感,正面的完,还有点另一面的,也想说说。看此书,重温一下俞先生的坎坷经历,因为他是我敬重的老师,我就更不能不百感交集。为了学识方面的有所见,要批,强制检查,承认错误。十年过后,发展为不为什么,要批,要斗,要抄家,还挨了打。终于报废,开门不能讲诗词,闭门不能作诗词,要到农村去搓麻绳。这一切,不好用法理学的观点看,因为无法,那就退一步,只用经济学的观点看,也太不合算了吧?

事过境迁,有些人甚至敢说,岂止不合算,而是不合理。但事已过,黑不能变为白,有不能变为无,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呢?上策也许是忘却吧?道家会这样。儒墨就不然,而是推重“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至关重要而不应忘却的是还有“后”,即来日,以及在来日想活得平安幸福的数不尽的人。愿佛菩萨保佑,不要再过俞先生那样的生活。可是佛菩萨是早已走到“彼岸”的,仍在此岸的就应该想此岸的办法。理论上,办法容易说,是依照经验世界因果规律,凡事必有因,想要除去果,就要先除去因。还有除去之前,是先要辨明。但明与讳是不能和平共处的,因而推想,实际就不会像在理论上那样容易。

够不着的葡萄,暂不吃也罢。仍用李笠翁的退一步法,吃点够得着的。可吃的不少,其中一种,可以誉为美味,是俞先生的多种著作以及讲俞先生的一些著作。何以推为美味?是咀而嚼之,可以亲近俞先生学识、人品等方面的高风,语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升到同样的高大概不容易,那就虽不能之而心向往之吧。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