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时期,承友人告知,也算一阵风吧,刮来个有关语文教育的问题,具体说是缺点很多,必须改革。记得还是三四个月以前,有个期刊的编者想来访问,让我谈谈这方面的问题,我谢绝了,理由是,不要说改革的办法,就是问题的所在,我也说不清楚。有人说,我应该清楚,因为我既教过语文课,又编过语文教材。教过、编过是事实,但不清楚同样是事实。那么,就承认这不清楚,也可以说说所以会如此的情况吧?
想了想,真是一言难尽。顺“追根”之风,由学语文的目的说起。旧时代,比如限于明清,比较容易说,是低标准,能用文字应付日常生活;高标准,能作八股文、试帖诗等,以期能够金榜题名。针对这样的目的,入书塾,读三百千、四书五经等的办法,会不会也有问题?这要问张志公先生,因为他是研究过旧时代的蒙书的。只是可惜,他志不能胜命,过早地往生净土了。
改为说新时代,与其他课程如数学、物理之类相比,语文课的目的、教材、教法都是难言也。任何课程都有内容,这方面的难言是,其他课程性质单纯,形体明确;移到语文就成为性质复杂,形体恍惚。门内、门外的人都承认,语文课,如课名所示,要学语文,以求能够读旁人用语文写的什么,以及用语文表达自己的情意。可是文字连缀成文,都有内容,如《论语》《孟子》是用文字写的,《老子》《庄子》也是用文字写的,可是表示的立身处世的态度大不同,读,会有所吸取,这就必致引来学习读写能力范围之外的问题,也就是使情况变为复杂。举我们亲历的事为例,几十年来,语文课本选材,应否政治第一还是宜于兼顾甚至艺术至上,总是争来争去,而直到现在也未能取得大家都首肯的结论。但课本还要编,怎么办?我看是如面对歧路,不知走上哪一条好,就只好原地踏步。化为具体是仍旧政治第一,至少是兼考虑政治。结果呢,自然是有些入选的文章只是红,却未必宜于诵读。文言问题也是这样,单是要不要,争了若干年仍是没有结论。举棋难定,又是不得不编,办法像是劝架式,两不伤:有些人说有用,就仍收文言;有些人说无用,就减一斤为八两。其实,稍一思索就可以知道,学文言,损之又损,必学不会,则选讲几篇,除了浪费时间、使学生头疼之外,恐怕不会有什么获得。
缩小范围,脱离政治,假定都承认语文课的目的,或首要目的是教会学生能读能写,问题是不是就烟消云散,至少是化大为小呢?也不然。能读与能写间,后者形体明晰,地位重要,姑且只说能写。限于低要求,是自己的情意值得说说,化为文字,能够条理清楚,明确易解。这个要求确是不高,可是与实况(假定为中等学校毕业)对证,我们就难得心情舒畅,因为能过关的总是少数。这是个老问题,新时代有,旧时代也有。有志者都想解决。专说新时代,五十年代初,我们曾采用“重知”的办法,其意若曰,多吸收语言方面的知识,能够掌握语言规律,则运用必不成问题。设想之后的行是编汉语课本,中学语文课中分授文学、汉语。编的工作,我参加了。费力不小,单是采用什么样的语法体系,就讨论了很长时间。终于依次印出来,为慎重,暂不全面铺开,由少数学校试教。试的结果如何?还没有确定答案,又自上而下来了新决定,是文学、汉语分未久而合,仍名为语文。重知的办法停止,但留个小而又小的尾巴,是课本里塞入一点点有关汉语的知识。一点点,以及设想的多,对于培养写的能力,真会有药到病除的成效吗?有不少人说,至少是在中等学校,抠语法,教师和学生都费力不少,至于效果,说有说无,“洋”学堂,外的条件好多了。可是还有新问题。其一是有不少学校条件差,没有书。其二是课程门类多,学生负担重,没有精力和时间读写,或者还要加上,没有兴趣读写。这情况化为问题,写入考卷,是要求多读多写派答的。不知别的同道怎么样,我是有自知之明,着急而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www.xing528.com)
自知之明此巷不通行,只好转向他知之明,向研究语文教育的专家求教,听听他们有什么解决问题的高见。恰在此时,北京市第五中学语文教研组的老师送来一部名为《采薪集》的书稿,意思是让我看看,希望表示些评介性的意见。我多年来在人民教育出版社语文编辑室滥竽充数,对于语文教育的情况,虽未能深入调查研究,却多有所闻。所闻有印象深的,其中之一是北京市第五中学的语文教研组实力雄厚,由校领导起,以及诸位教师,都有敬业精神,多少年来,既深入研究有关理论,又探索改革教学的办法。语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结果就表现为成绩突出。成绩的一种,应该说最值得重视,是学生的语文程度比较好。读,写,大致都过得去。成绩的另一种,当然也不可轻视,是八十年代以来,主要是九十年代,出于语文教研组诸位老师之手的专著和单篇论文,单计已发表的,可能在二百以上。这些力作,我见过一点点,感到都是道理圆通而办法可行。这本《采薪集》收有关语文教育的论文四十余篇,由吴昌顺、梁捷、陈宝富等二十余位老师执笔,内容讲到语文教育的诸多方面。如上面所说,语文课问题多,短时期,求毕其功于一役是不现实的。但有志解决问题,并真就动手做,而且是大举,写出来,与全国有志改革的人共同研讨,这条路是走对了。可以预期,有这样的登高一呼,响应者必不会少,则众志成城,纵使问题多而难,多变少,难变易,总是不成问题了吧。
1999年1月5日于京华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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