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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心理与道德观-乌合之众:群体时代的大众心理

时间:2023-08-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群体容不得怀疑或犹豫;他们的情绪从来都是极端的。群体听任所有外部刺激因素的摆布,根据这些刺激因素做出反应。群体沦为冲动的奴隶。[11]任何地方的群体都带有女人气特征,而拉丁族群体的女人气特征最为显著。第一个暗示发出后,立即通过感染传播,在群体所有成员的大脑中扎下根来,随后群体情绪整齐划一就立刻成为既定事实。

群体心理与道德观-乌合之众:群体时代的大众心理

提要:

1.群体的冲动、多变和急躁。

群体受所有外在刺激因素的支配,其反应也会不断发生变化;

群体屈从的冲动可以达到灭绝个人感情的程度;

群体不会预先策划;

种族影响。

2.群体易受暗示影响,听风是雨。

群体顺从暗示;

群体把幻觉当成真实情况;

为何这样的情景对于群体中的所有人而言都相同;

群体中受过教育的人和无知的人都一样;

群体中支配个人的幻觉的各种实例;

无法相信群体的证词;

许多证人众口一词是用于确定事实的最不可靠证据;

历史著作的低级价值。

3.群体情绪的夸大与单纯。

群体容不得怀疑或犹豫;

他们的情绪从来都是极端的。

4.群体的狭隘、专横与保守。

这些情绪背后的种种原因;

群体在强大权威面前百依百顺;

群体一时兴起的革命精神也不会阻止群体变得极端保守;

群体对于变革和进步怀有本能的敌意。

5.群体的道德

根据他们行动时所受到的不同暗示,群体道德既可能低于,也可能高于群体中的个人道德;

解释与举例;

群体在行动中很少考虑个人利益,即使这种利益是个人行动时的主要动机;

群体的道德净化作用。

在前文中概述了群体一般特征后,仍有必要仔细探讨一下这些特征。

值得一提的是,在群体不寻常的各种特征中有几种特征,比如冲动,急躁,缺乏理智、判断力和批判精神,以及情绪夸张等特征,几乎一直体现在女人、野蛮人和儿童这样属于低级进化程度的人物身上。不过我只是对这种类比一带而过,因为进一步阐述不在本书范围之内。再者,进一步阐述对于已经熟悉原始人心理的读者没有帮助,对于不了解相关情况的读者来说几乎没有说服力。

从现在开始我要陆续阐述那些体现在大多数群体中的不同特征。

1.群体的冲动、多变和急躁

在探讨群体的基本特征时,我们说过,群体几乎完全受无意识动机支配。群体行为更多的是受脊髓影响,而不是受大脑影响。在这方面群体和原始人很相像。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实施过程而言无可挑剔,但是却没有受到大脑支配,每个人只是根据偶然支配他们的刺激因素而行事。群体听任所有外部刺激因素的摆布,根据这些刺激因素做出反应。群体沦为冲动的奴隶。独立的个人可能会面临着群体成员一样的刺激因素,但是他的大脑表明不可屈从那些刺激因素,因此他就不会那样做。按照生理学上的说法,实际情况可作如下表述:独立的个人有能力控制自己对刺激的反应,而群体却不具备这个能力。

群体所屈从的不断变化的冲动,视刺激因素而定,可能是慷慨的,也可能是残酷的;可能是英勇无畏的,也可能是胆小怕事的,但是这些冲动将一直是那么盛气专横。个人利益,甚至自我保护的利益也无法影响这些冲动。对群体产生影响的刺激因素各种各样,而且群体也一直顺从这些刺激因素,因此群体极易发生变化。这就解释了为何我们会看到他们从极为血腥残忍的状态,很快就变为极为慷慨、英勇无畏的状态。群体会轻而易举地扮演行刑者的角色,也同样会扮演殉道士的角色。为了每一个信念的胜利,群体不惜血流成河。我们不必回到英雄时代,就可以看出群体在这方面能够有何作为。他们在暴动中从不惜命,奋勇向前。前不久有位突然间大红大紫的将军只要一声令下,就会轻而易举引来十万勇士,随时为他的事业献出生命。[5]

群体不可能事先进行任何谋划。他们会在截然相反的情绪的连续影响下变得兴致勃勃、生龙活虎。但是他们永远都受到当时出现的各种刺激因素的影响。他们好比大风暴刮起的树叶,四处飘散,然后又落到地上。我们在后面研究探讨一些革命群体时,将举例说明他们的情绪如何变化不定。

群体的易变性质使他们难以驾驭,尤其在他们掌握一定权力时。如果日常需求没有起到无形的生存调控作用,民主制度几乎无法存在下去。尽管群体的各种意愿表现疯狂,但都无法持久。群体既不能持续地怀有憧憬之心,也不能持续地思考问题。

群体不仅仅容易冲动,容易变化。他们像野蛮人一样,不会承认任何事情都可介于愿望与实现愿望之间。由于群体人多势众,觉得自己拥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所以横行无忌,更不信会有什么人进行干涉阻拦。群体中的个人相信自己无所不能。一个独立的个人非常清楚自己无法放火焚烧宫殿,或者抢劫店铺,即使受到这样的诱惑,他也会轻而易举地抵制诱惑。但是作为群体中的一员,他意识到人多势众带给自己的力量。这足以向他暗示杀人抢劫的念头,使他立刻屈从诱惑。出乎预料的障碍都将在狂怒之中被摧毁。如果人体组织允许盛怒、激情永远持续下去,可以说意气用事、不计后果的群体就会处于这种盛怒激情状态而不可自拔。

种族的基本特征也是我们所有情绪的恒久根源,一直对群体的急躁、冲动和易变特征产生着影响,也影响到我们要研究探讨的各种大众情绪。所有群体无疑总是急躁、冲动的,只是程度上千差万别。拉丁族群体[6]同英美人[7]之间的差别非常明显。最近披露的法国历史事实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25年前公布了一封电报,内容涉及一位外交官遭受的侮辱。仅仅是公布电报内容这一举动竟引起勃然大怒,随后便立即爆发了一场可怕的战争[8]。数年后,法国人又通过电报公布了在谅山[9]遭到的一场无足轻重的战败,不料又引起勃然大怒,最后使当地政府很快被推翻。与此同时,英国远征军在喀士穆[10]遭到了一场严重得多的战败,然而在英格兰只引起轻微的情绪反应,没有任何政府部门倒台。[11]任何地方的群体都带有女人气特征,而拉丁族群体的女人气特征最为显著。谁信任他们,谁就会很快青云直上、吉星高照,但是这样做无异于身临险境,总有一天会坠落崖底、粉身碎骨。

2.群体易受暗示影响,听风是雨

在给群体下定义时我们说过,群体的一个一般特征是极易受到暗示影响,而且我们还阐明了各种暗示在每一种人群中感染传播的程度。这一事实可以解释为什么群体情绪迅速发生定向变化。无论看上去有多冷漠,群体通常是处于一种翘首以盼的状态,易于接受暗示。第一个暗示发出后,立即通过感染传播,在群体所有成员的大脑中扎下根来,随后群体情绪整齐划一就立刻成为既定事实。

如受到暗示影响的所有人一样,进入大脑中的想法往往会转变成行动。无论这行动是放火焚烧宫殿,还是自我牺牲,群体都愿意立即参与进来。群体一切取决于刺激因素的性质,而不像独立的个人那样取决于对刺激与反对这样做的理由的深度思考。

群体一直徘徊在无意识边缘,随时准备服从所有暗示,具有无法诉诸理性的人所特有的那种强烈冲动,丧失了所有批判思考能力。在上述情况下,群体只能表现出轻听轻信的特点。对于群体来说,一切皆有可能。因此,只有牢记这一点,才能理解为何最不可信的传说和故事[12]竟能轻易地被编造出来,而且得到迅速传播。

编造的传说能够轻易在群体中流传扩散,这不仅仅是他们轻听轻信的结果,也是经群体肆意想象后,各种事情所经历的巨大变形歪曲的结果。就连他们观察到的最简单事件很快就会走样变味。群体依靠情景形象来思考。一个情景立即能唤起一系列其他情景,而且同第一个情景没有任何逻辑关系。只要想一想一个事实在脑海里浮现后,有时会接二连三地引出许多奇妙的想法,就不难理解上述情况。理智告诉我们,上述情景之间彼此并不相关,但是群体却对此视而不见。他们把真实情况同其肆意想象的歪曲情况混为一谈。群体几乎无法区分主观与客观,只把心中浮现的情景信以为真。其实许多情景常常同观察到的事实并无多大关系。

群体歪曲亲眼看见的事实的方式似乎是不计其数,而且彼此不同,因为组成群体的个人各有截然不同的脾气秉性。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由于受到感染传播的影响,被歪曲的情况大体相同,在聚集一起的个人那里呈现出相同的形式。

群体中第一个人对事实真相的歪曲,就是具有感染传播性暗示的起点。例如,在圣乔治[13]出现在耶路撒冷的城墙上之前,肯定被在场的一个人首先注意到了。通过暗示和感染传播,由一个人故意提到的神迹立刻被所有的人信以为真。

这就是历史经常出现的集体幻觉的原因。这种幻觉似乎具有真实性的全部公认特征,因为它们是成千上万人观察到的现象。

为了防止出现以上现象,没有必要考虑组成群体的个人心理素质。这种素质无关紧要。从加入群体那一刻起,无论饱学之士,还是浅陋无知者,都已丧失了观察能力。

这种观点似乎有些荒谬。为了阐明这种观点,无疑需要调查大量史实,就算写出几本专著也无法解决问题。

不过我仍然不想给读者留下口说无凭的印象。我将从有可能被引用的大量史实中随机选出一些例证,以飨读者。(www.xing528.com)

下面列举的事例最为典型,因为这是从群体为受害者的集体幻觉史实中选出的例证,而且群体中的个人既包括浅陋无知者,也包括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人。海军中尉朱利安·费利克斯(Julian Felix)在其所写的《海流》(犛犲犪犆狌狉狉犲狀狋)一书中偶然提到过这件事情,以前还被《科学杂志》引用过。

当时“花魁号”小型护卫船正在公海海面上巡航,想要找到在狂风暴雨中失散的“摇篮号”巡洋舰。时段是大白天,阳光灿烂。突然值班船员发出信号,表示看到了一艘失事船只。全体官兵向示意的方向看去。大家清楚地看到了一只木筏上面坐满了人,由发出求救信号的几只小船拖着前行。然而,这只不过是集体幻觉。海军上将德斯福瑟斯(Desfosses)下令放下一只小船前去解救遇难船员。在接近发现的目标时,船上官兵看到“人群在动,正伸出双手,听到了许多低沉嘈杂的声音响成一片”。他们来到近前一看,发现眼前只有从附近海岸飘来的一些上面长着绿叶的树枝。在明显的证据面前,幻想完全消失了。

在这个事例中,前面解释过的集体幻觉机制显然在起作用。一方面是翘首以盼的群体;另一方面是由在海面上示意发现失事船只的值班船员发出的暗示。这一暗示通过感染传播过程被在场的全部海军官兵信以为真。

一个群体中的人数不必很多,就可使其丧失看清眼前情景的能力,使真切的事实被与之无关的幻觉所取代。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就组成一个群体。就算他们是著名学者,在专业领域以外的事情上他们也会表现出群体的所有特征。他们每个人拥有的观察能力和判断精神立即全部丧失。杰出心理学家戴维博士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奇特而又恰当的实例。这个实例在《心理学年鉴》上曾经引用过,在此也值得一提。戴维博士召集了一群知名的观察者,其中有英国最著名的科学家华莱士[14]先生。他请他们检查要使用的所有工具,并随意在任何地方做上记号。然后他便当着他们的面演示了招魂术、显灵、在石板上写字等几项内容。他随后从这些名声显赫的观察者那里得到的书面报告表明,观察到的现象只有靠超自然手段才能完成。他接着向他们透露说,那些都是简单的骗人把戏。作者在报告中写道:“戴维博士的调查中最令人惊讶之处并不是骗术有多高明,而是由那些没有经验的见证人提交的有关骗术报告极为浅陋和牵强附会。”显然,即使许多见证人也可能做出完全错误的推测判断,但其结果是,如果他们的描述被认为是准确的,那么他们描述的现象用骗术就解释不通。“戴维博士发明的方法非常简单,他居然敢于应用,着实使人吃惊。但是他有能力控制群体的心理,能够说服他们相信看到了自己根本看不到的情景。”在这个实例中,和往常一样,我们看到的是催眠者对被催眠者所施加的影响力。再者,既然这种影响力对一些被邀请来参与实验的高级学者的心理都产生了控制效应,可以理解欺骗一般人群会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类似的实例不胜枚举。在我写下这些语句时,各家报纸上满是有关两个小女孩在塞纳河里溺水身亡的报道。五、六个证人首先极有把握地对这两个小女孩进行了确认。所有证词完全一致,彻底打消了预审法官心中的疑虑。于是法官签署了死亡证书。但是就在这两个孩子的葬礼即将举行的时候,人们偶然发现,所谓的受害者仍然活着,而且同溺水身亡的小女孩长得一点也不像。与前面列举过的几个实例一样,受幻觉影响的第一位证人的肯定说法足以影响其他证人。

在类似的案例中,暗示的起点总是有些模糊的记忆在一个人心中产生的幻觉。随后的感染传播就是对最初这种幻觉的肯定。如果第一位观察者易受外界影响,那么经常出现的情况就是,他认为自己辨认出的遗体除了所有真正的相似之处,还有不同寻常的特征。比如一道伤疤,或者某些梳妆打扮细节,这些都可以引发另一个人的联想。引发的联想,因为进一步成为其他联想的核心,导致最终的结果会影响人们的判断,暂时丧失所有的批判思维能力。这时观察者看到的已不再是事物本身,而是心中唤起的情景。在下面这个案例中,母亲对孩子遗体的错误辨认,可从上述观点中得到解释。这本是一桩旧案,最近被各家报纸重新挖了出来。在这个案例中,我们可以回顾一下两类暗示,其内在机制前面刚刚讲过。

这个孩子被认错了。接着就又引发了一系列毫无根据的辨认。

发生了一件怪事。一位男生辨认完那具遗体后。一位妇女惊叫道:“天哪,那是我的孩子。”

她被带到遗体旁。她查看了死者的衣服,注意到前额上有块伤疤。“没错。”她说到,“那肯定是我的孩子。”

“我儿子去年七月份就不见了。别人把他从我身边偷走并杀害了。”她接着说。

这位妇女在福尔街上给人看大门,名叫夏凡德雷。后来她的小叔子也被叫来了。他在回答别人的问题时说:“这就是小费利伯特。”

住在那条街上的好几个人都认为,在拉维莱特公园里发现的那个死去的孩子就是费里伯特·夏凡德雷。这孩子的老师也这样认为,他们的根据是这孩子身上佩戴的一枚奖章。

但是邻居们、那位教师、那位母亲还有她的小叔子全都错了。六个星期后,死者身份得到确认。那位死去的孩子本是波多尔人,在当地遇害后,遗体被一伙人运到了巴黎。

值得一提的是,妇女和孩子,经常在辨认中出错。也就是说,极易受外界影响的人经常在辨认中出错。这些辨认错误同时也向我们抛出疑问,这种证人的证词在法庭上究竟有多大价值。尤其是孩子的证词千万不能在法庭上引用。法官们常说,孩子不会撒谎。如果法官的心理学知识表现得比本案中更专业一些的话,他们就会知道恰恰相反,孩子们一贯撒谎。虽然他们的谎言并无恶意,但是终究是谎言。在决定被告命运时,宁可抛硬币定夺,也不要相信孩子的证词。

现在来重新谈一谈群体的观察能力这个话题。我们得出的结论是,群体的观察结果极易出错,经常体现着一个人的幻觉。他通过感染传播,给同伴们提供了暗示。完全不要相信群体提供的证词,能证实这一点的事实要多少可以有多少。25年前,数千人参加了那场色当(Sedan)战役[15]中的著名骑兵冲锋战。然而在众口难调的目击证词面前,根本无法断定是谁指挥了那场骑兵冲锋战。英国将军沃尔斯利勋爵[16]在最近出版的一本书中证实,在阐述滑铁卢战役[17]期间发生的最重要事件上存在着最严重的事实错误——这些事实却曾由数百名目击者提供过证据。

这样的事实同样让我们质疑,群体所做的证词究竟有多大价值。有些论著包括许多证人众口一词地提供的强有力的证据,这些证据可用来支持一个事实的准确性。但是根据我们对于群体心理的了解,这样的论著应该重新修改。存在着最大疑点的事件往往就是那些目击者人数最多的事件。如果说一个事实已同时得到数千名证人的证实,那就等于说真正的事实迥异于已被接受的事实陈述。

你知道战争通常是怎么发生的吗?我怀疑历史记载的真实性。可能从史料中我们只能了解谁是侵略者和谁是被侵略者。德·哈考特对苏法利诺之役的描写或许能推论其他战争也是这样。德·哈考特亲身经历过这场战争:将军提供一份正式的报告;勤务官修饰这份报告并重新写一份报告;参谋长会在此基础上提出修改建议并重新写文件;最后报告送到最高长官那里,最高长官认为完全错了,便重新替换一个版本,于是最原始的报告就被改得完全不一样了。德·哈考特用这个事件来说明,著名甚至目击者众多的历史事件可能不是真实的。

由以上论述可知,必须把历史著作视为纯粹想象力的产物。它们只是对观察不充分的事实所进行的幻想叙述。书中提供的各种解释乃是反思的结果。撰写这样的著作纯属浪费时间。如果过去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文学艺术作品,或者是里程碑式的著作,我们对于以往的历史就会一无所知。关于在历史上起过重要作用的人物生平,比如赫拉克勒斯[18]、佛陀[19]或穆罕默德[20],我们了解到的有一句是真话吗?很可能一句也没有。再者,他们的真实生平对于我们而言意义不大。我们感兴趣的是,民间传说如何描绘着我们的伟人形象。他们是传说中的英雄,虽没有一时一刻是真正的英雄,却仍然能够打动群体的内心。

遗憾的是,各种传奇,即使在书中得到了明确记载,本身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流逝,特别是受种族原因的影响,群体的想象力在不断地篡改着传奇内容。《旧约》中那个嗜血成性的耶和华与圣·德兰[21]描述的“爱的上帝”之间存在着巨大鸿沟。中国崇拜的佛陀与印度敬奉的佛陀之间没有任何相同之处。英雄不必同我们相隔几百年,其传奇内容就会遭到群体想象力的篡改。这种篡改往往在几年之内就可以发生。在当代不到五十年的时间里,我们亲眼见证过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位英雄的传奇经历被改动了数次。波旁王朝统治期间,拿破仑似乎成了一位具有田园情怀的开明慈善家,甚至卑微者的朋友。诗人们一致认为,他必定会受到广大平民的长久怀念。30年后,这位平易近人的英雄却成了残忍嗜杀的暴君。他在篡夺政权、破坏了自由之后,残忍地屠杀了三百万人,只为满足自己的野心。如今我们又亲眼见证英雄传奇再次遭到篡改。英雄传奇经过数千年篡改之后,未来的饱学之士面对着这些相互矛盾的传奇叙事,也许会怀疑英雄是否真的存在过,就像有些饱学之士怀疑佛陀是否真的存在过一样,只是把他看作一个神话,或者是赫丘利[22]传奇的改编版神话。面对这种不确定情况,他们无疑也会轻松地安慰自己,因为他们比我们如今更了解群体特征和群体心理。他们知道,除了神话之外,历史记载无法保留任何记忆。

3.群体情绪的夸大与单纯

无论群体表现出的情绪是好是坏,总是具有非常单纯和非常夸大的双重特征。在这一点和其他许多方面,群体中的个人就像原始人一样,无法进行条分缕析,只能将事物作为整体来看待,忽略其近期发展状态。群体情绪由于以下原因会变得更加夸张:表现出来的任何情绪通过暗示和感染而迅速传播时,一旦得到明确认可,就会强度倍增。

群体情绪具有单纯与夸大双重特征,结果致使群体本身容不得怀疑与犹豫。群体就像女人一样,遇事易走极端。明明是怀疑,可一经宣明,却能成为无可辩驳的证据。一开始表现出的反感和否定情绪,在独立的个人那里不会变得非常强烈,但是在群体中的个人那里却会转变成暴怒。

群体情绪,尤其是异质群体的情绪,会由于缺乏责任感而变得非常强烈。由于不会受到惩罚,因为群体成员越多,越不会受到惩罚,所以加上自以为人多势众,力量暂时猛增,有些情绪和行为便在群体里表现出来。独立的个人则不会这样。群体中愚昧无知、嫉妒心强的人摆脱了卑微与弱势的感觉,一时间被一种残忍而强大的力量所左右。

遗憾的是,群体的这种夸大倾向经常会助长不良情绪。不良情绪是原始人本能的残留物。负责任的独立个人因惧怕惩罚而竭力遏止不良情绪。群体则很容易受到不良影响,专干一些极为越轨的事情。

然而,这并不是说群体在受到适当的影响下也不能表现得英勇无畏、忠诚奉献等高尚美德。他们有时甚至比独立的个人更能表现出上述品质。我们在探讨群体道德时很快就会再次谈到这一点。

群体易于表现出夸大的情绪,所以也只有非常强烈的情绪才能打动他们。演讲者要想打动聚集的听众,就必须大量运用强势的主张、夸大其词、申明立场、重复等手法,绝不要以推理的方式去证明什么,这些都是公开演讲者耳熟能详的演讲技巧。

再者,群体对其心目中的英雄产生的主观情绪也有夸大的倾向。他们那些明显的品质和美德,从来都必须加以突显放大。有一句话说得好:群体要求英雄人物在舞台上表现出现实生活中从来看不到的勇敢、道德和美德水准。在剧院里常有一种看待人情世故的特殊立场。这样的立场观点无疑是存在的,但是其在很大程度上同理性和逻辑无关。吸引打动大批观众的技巧无疑算不上什么大本事,却也需要有特殊才能。在读剧本时,常常难以解释为何能获得成功。剧院经理们拿到剧本后对于演出能否获得成功,通常很没有把握,因为要进行相关判断,首先要把自己变成观众中的一员。

如果可以在此给予深入的解释,我们应该阐述一下种族因素所具有的重要影响作用。在一个国家的观众中引起热烈反响的一部戏剧,有时在另一个国家根本不会获得成功,或者只获得一定程度的一般成功。原因是,未能有效利用可以打动异国观众的影响因素。毋庸赘言,群体的夸大倾向只涉及情绪,同智力没有任何关系。前面讲过,一个人仅仅由于参与了群体,他的智商便立即大幅度下降。一位名叫塔尔德的博学的地方法官,在其有关群体犯罪活动的研究中也佐证了这一事实。群体的情绪可以十分高涨,也可以十分低落。

4.群体的狭隘、专横与保守

群体只有单纯极端的情绪。暗示给他们的各种思想观念和信念,群体只会全盘接受或拒绝,被视为绝对真理或绝对错误。通过暗示过程,而非推理活动获得的信念从来都是这样。每个人都知道宗教信仰的狭隘特点,及其对人们的思想所实行的专横统治。

群体并不知道什么是真理或错误,而对于自己的力量却一清二楚。群体往往将自己的想法抬举到权威的高度,同时又非常狭隘专横。个人可以接受不同意见并加以探讨,但是群体绝不会这样做。在公共聚会上,演讲者只要稍微表示一下反对意见,就会立即引来阵阵怒吼和强烈指责。如果演讲者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就会遭到毒打,并被赶出现场。在缺乏当局代表约束的情况下,发表不同意见的演讲者常常会被当场打死。

专横与狭隘是各种群体的共同特征,只是程度各有不同。这里再次涉及支配所有人思想感情的基本种族概念。尤其是拉丁族群体的专横与狭隘可谓登峰造极。他们的专横狭隘特点完全催毁了英美人所拥有的那种强烈独立意识。拉丁族群体只关心他们所属派别的集体独立性。他们的独立观念所具有的特点是,立即采取强有力手段,使那些持有异议的人屈从接受自己的信念。在拉丁族当中,自宗教裁判所[23]以后,每个时代的雅客宾党人[24]都不知道除了他们自己的自由还有其他不同的自由。

群体很容易产生专横与狭隘的情绪。因为他们易于产生这样的情绪,所以一旦受到这样情绪的影响,他们就会付诸实施。群体对于武力表现得顺从恭敬,却很少被善意所打动。他们认为善意只是软弱的表现。他们从未对随和的民众表示过同情,而去对毫不手软压迫他们的暴君频频示好。他们总是为暴君竖起最崇高的雕像。诚然,他们也会把已被自己剥夺了权力的暴君踩在脚下,那是因为他已落魄失势,重新步入弱者行列。而弱者只能遭人鄙视,没人惧怕他们。

群体崇敬的英雄总是像凯撒[25]大帝那样。他的徽章吸引着他们,他的权力震慑着他们,他手中的利剑使他们心生畏惧。

群体总是要和弱者作对,而在强大当局者面前则俯首称臣。如果当局的实力变化不定,那么一直受自己极端情绪支配的群体就会时而由犯上作乱转为俯首称臣,时而再由俯首称臣转为犯上作乱。

但是如果相信革命本能在群体中占优势,那就完全误解了群体心理。只是他们那种暴力倾向冒充革命本能欺骗了我们。他们犯上作乱的破坏性情绪爆发从来只是转瞬即逝。在很大程度上,群体受无意识因素支配,也受世俗遗传因素影响,难免极为保守。如果让他们放任自流,他们很快就会厌倦混乱无序的状态,本能地重新任人差遣。当年波拿巴[26]压迫一切自由,实施严酷的铁腕统治时,正是那些极为高傲、最难对付的雅各宾党人尽心尽力地支持波拿巴。

如果不考虑群体非常保守的本能,就不容易理解历史,尤其是大众革命。他们的确想要改变社会制度的名称。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们有时还发动暴力革命。即使这些社会制度的本质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出了本族的世代延续的需要,他们也只好始终如一地遵守这些社会制度。他们朝三暮四的不稳定行为,只会对非常表面的事物产生影响。实际上,他们具有非常保守的本能,就像原始人的本能那样难以摧毁。他们对所有传统顶礼膜拜,痴心不改。在内心深处,他们对于能够改变其基本生活方式的所有新生事物怀有无意识的恐惧。在发明织布机或采用蒸汽动力和铁路的时候,如果民主就已具备当今这种巨大影响力,这些发明便不能实现,或者需要以多次革命和大屠杀为代价才能实现。在科学技术的伟大发明已经完成时群体力量才开始存在,这确实是文明进步的幸运。

5.群体的道德

如果“道德”这个词指的是一贯遵守某些社会惯列,永远遏制自私的冲动,显而易见,群体因过于冲动、易变,同道德无缘。但是,如果我们在道德一词的含义里也包括暂时表现出的某些品质,比如克制、自我牺牲、公正无私以及忠诚奉献,我们反倒可以说,群体有时可以表现出非常高的道德水准。

研究群体的极少数心理学家只从其犯罪行为的角度审视群体。他们注意到这些行为非常频繁,所以得出结论:群体的道德水准非常低。

毫无疑问,这是事实。但是为什么呢?只因为从原始时代起,我们继承的那些野蛮的破坏本能已深深地潜存在我们身上。对于独立的个人而言,在生活中满足上述本能需要是危险的。一旦参与到不负责任的群体中,他便确定不会受到惩罚,因而便随心所欲地去满足这些本能。在一般情况下,由于无法把这些破坏本能发泄在自己的同胞身上,我们只能在动物身上一试身手。广泛存在的捕猎爱好和群体表现出的残忍行为,本源都是同一个。一群人在慢慢地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受害者时,表现出的是一种非常怯懦的残忍。但是对于哲学家而言,这种残忍就好像是几十个猎人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参与追逐,用猎狗杀死一头不幸的雄鹿。

群体可能会犯下谋杀、放火以及其他所有罪行,但也能表现出非常高尚的行为。比如忠诚献身和公正无私。他们还可以表现出比独立的个人更加高尚的其他行为。从光荣、荣誉或爱国主义等方面以情动人,很有可能对群体中的个人产生影响,甚至能使他们牺牲自己的生命。历史上有许多同十字军东征战士或1793年志愿者[27]相似的例子。只有群体才能表现出公正无私、忠诚奉献的伟大情怀。为了自己几乎都不理解的信念思想和口号英勇地面对死亡——这样的大众群体历史上不知有过多少!

群体举行罢工是为了服从命令,不是为了涨一点赖以糊口度日的微薄工资。个人利益几乎是独立个人唯一的行为动机,却很少是群体的强大动机。群体并非在利己目的的指引下参加了多次他们无法理解的战争。在那些战争中,他们不惜让自己像被猎人用镜子催眠的云雀那样遭到屠杀。

即使彻头彻尾的无赖恶棍,仅仅因为成为群体中的一员,也会暂时严格遵守道德法则,这是常有的事情。泰纳[28]提醒人们注意,九月大屠杀[29]的行凶者们把从受害人身上取下的记事本和珠宝一一摆放在各委员会的桌子上,本来他们可以轻易地据为己有,将其带走。1848年革命期间,衣衫褴褛、拥挤的人群攻进了杜伊勒利宫[30],而他们没有拿走任何一件让自己惊叹不已的物品。只要随便拿走一件,就够吃上好多日子。

群体对于个人的这种道德教化作用当然不是一贯实行的规则,但却是经常遵守的一个规则。甚至在比我刚刚列举过的场合轻松得多的情况下,这也是一条经常遵守的规则。

如前所述,在剧院里观众要求剧中主角具有一些夸张的美德。经常可以看到这种情况:即使由一些下里巴人组成的人群,常常也表现得非常拘谨。纵情声色的人、靠妓女养活的人还有粗野的人,一遇到稍微有伤风化的场景或台词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而这些场景和台词与他们平时的交谈相比,却显得规矩多了,并无大碍。

即使群体经常听任低级本能的支配,他们有时也能树立高尚道德行为的榜样。如果说公正无私、顺从和绝对忠诚于真正或空幻的理想是美德的话,群体在这些美德方面所达到的程度就连最高明的哲学家也难以企及。毫无疑问,他们是无意识地在这样做,但这一点无关紧要。我们不应过多地抱怨,总是说群体更多地受无意识因素支配,不擅推理。如果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推理,并根据眼前利益权衡利弊,那么在我们的地球上很可能不会产生任何文明,人类也不会有自己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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