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观20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初的美国史学界,已经产生了相当丰富的保守主义研究论著,甚至不乏经典作品,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学者从各个学科的视角对传统观点提出质疑。当然,这些学者所探查过的领域仍极其有限,而且直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似乎还远远没有动摇长期以来流行于美国史学界的“进步主义”“自由主义”研究范式。美国的历史学在20世纪经历了一波又一波新史学浪潮的冲击之后已经呈现出全新的面貌,但为什么美国保守主义一直没有得到学者的足够关注,让他们能吸收新的研究来修正或推翻自己旧的概念模式?他们是如何说服自己满足于这样一种旧范式的?布林克利指出,回答这些问题不仅需要考虑20世纪美国史学的发展变迁,还需要考虑美国保守主义自身的特征。的确,美国保守主义的特征不易概括,它涵盖了多重的思想观念、行动目标和支持者,但并不比自由主义、进步主义、社会主义或其他任何一种主义更缺乏意识形态上的统一性和明确性,令人更难以掌握其全貌;美国现代保守主义发展成为重要的思想或政治力量的时间相对较晚,至少到1945年以后才开始形成有效的政治力量,但史学家们早已证明自己有能力复原非主流文化群体的历史。因此这两个特征在布林克利看来都不足以解释保守主义为何长期被美国史学家忽视,“更好的解释或许是,20世纪的美国保守主义基本是建立在一种与它理论上反对的自由主义不那么容易区分的哲学基础之上的”。[30]美国的保守主义与欧洲相比,并不存在与自由主义的尖锐对立。在路易斯·哈茨看来,美国根本没有欧洲那样的保守主义,因为美国没有封建的过去;克林顿·罗西特也质疑美国保守主义是否是真正的保守主义,“当要保守的东西是世界上最自由主义社会的自由主义传统时,保守主义者如何能成为大写的保守主义者呢?”用政治学家谢尔登·沃林的话说,美国保守主义“是被用来为自由主义的原则与实践辩护的。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的汇合诞生了美国政治的‘主流’,也使保守主义者处于某种永久的身份危机中,没有自己独特的术语或观点”。[31]美国保守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一样,为自由而辩,而欧洲保守主义的经典价值观如尊重道德传统、社会等级,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在美国并不受欢迎,这一点从伯克和托克维尔在20世纪40年代以前在美国思想界几乎不受关注便可见一斑。[32]20世纪下半叶美国最重要的传统主义知识分子承认19世纪自由主义及其制度对美国,尤其对保守主义的重要性;自由至上主义和反共主义也对自由主义有不少借鉴;事实上在罗西特看来,美国保守主义者有望获得的最好结果应当是修正而非取代占据优势地位的自由主义。[33]美国保守主义的这一特征或许是推动所谓“美国资本主义元历史”[34]的宏大叙述模式形成的关键因素之一。在流行和遵从这样一种叙述模式的史学界,保守主义的地位原本就略显尴尬。彼得·诺维克认为,保守主义传统在美国史学界历来影响不大,右派甚至根本没有尝试过建立一种“与他们的观点相一致的全面的史学体系”,甚至80年代其他学科都表现出政治文化向右倾斜的影响时,史学界也没有受到保守主义潮流的触动。[35]而且“二战”后尤其60年代末以来,左派和自由主义倾向的学者逐渐在美国史和美国研究领域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和制度上的主导地位[36],他们大多数都既不同情、也不太关注保守主义。时至90年代,无论在学术专著、刊物或学术会议的日程安排当中还是在历史系提供的课程表中都仍然可以看到一个标准的自由主义美国历史“综论”,更不用说标准的美国历史教科书了。[37]
1994年,布林克利在《美国历史评论》第2期“AHR论坛”发表了主旨文章“美国保守主义的问题”,开篇就指出:“20世纪美国的保守主义一直是史学研究中的孤儿”,作者探讨了20世纪美国史撰写中存在的一个突出现象:布林克利的呼吁并非史学家首次在公开场合阐述这一问题,但此文在“AHR论坛”的发表和学者们的热烈回应及讨论在美国史学界引起了尤为广泛的反响。尽管有学者不同意布林克利的观点,认为他低估了保守主义的影响,也忽视了许多关于美国保守主义的研究,因而夸大了所谓“保守主义的问题”,并且误解了史学家不关注保守主义的原因;也有学者指出布林克利没有很好地界定保守主义,而且以“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两分法来讨论20世纪的美国政治与文化太过简单化。[38]但更多的学者显然非常赞同布林克利的看法,他们都同意,保守主义是20世纪美国历史中至关重要的一个部分,在史学界却一直没有获得与其地位相称的关注,尤其在70年代中期以来保守主义在美国政治和文化中强劲上升的背景下,这种忽视就越来越令人感到奇怪。
大多数史学家讲述20世纪美国政治和文化发展时都强调进步主义—自由主义国家的胜利,及其伴生并在很大程度上支撑它的现代主义、世界主义情感。学者们讨论这场胜利发生的时间,它是好是坏,却很少怀疑它发生过,至少一直到最近。(www.xing528.com)
但和最近的其他一些学者一样,我越来越被现代美国的另外一些完全不同的特征所震惊:进步主义国家的长期衰弱,自由主义者在获得和维系民众忠诚方面的巨大困难,在关于美国政治和美国文化性质的长期争论中另一些势力(由于缺少更好的词语,我们一般会把其中很多称为保守主义势力)的持续强大。这是20世纪美国故事中一个重要的,至少一直到最近仍基本上被忽视的部分。因此我这里所说的“美国保守主义的问题”不是保守主义者本身的问题,也不是保守主义者可能给其他人造成的问题。它是美国历史研究中的一个问题,是在我们的历史撰写中为右派——为它的思想传统,它的社会和政治运动——找到合适位置的问题。[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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