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治周期论不是历史决定论

一提到“周期论”，很多人便会将其同历史决定论联系起来，事物的周期性变化在他们看来便蕴涵着某种必然性。但小施莱辛格则认为，“历史周期论”与“历史决定论”两者绝不能相提并论。他特别强调，美国政治的周期并不是汤因比和斯宾格勒所钟爱的那种宏大的、不可改变的周期，而只是一个国家短期的政治变动和节奏。虽然他的理论假定公共目标和个人利益的阶段在美国历史上交替出现，并且有一定的周期性规律，即在某一阶段，公共目标必然会取代个人利益，而另一阶段则会出现相反的情况，但它绝不是一种历史决定论。其理由有三：第一，他的理论只是一种粗略的估计，而并非要说明具体和确切的周期交替出现的细节，它是对发展趋势的一种预示，但绝不会支配事态的发展；第二，在他的定义中，历史的“周期”性运动并不是一种在两个固定点之间来回摆动的钟摆式的运动，而是一种螺旋式上升的运动，它承认新鲜事物的发生，从而避免了落入决定论的窠臼；第三，所有类型的历史决定论的共同特征之一便是排除了人的主观能动性，而他的周期理论的前提是必须有人的因素存在，周期交替不是自动的，它也不会自我运行，“它需要人来使循环起作用”。^[23]在周期论中，使循环起作用的是具有英雄特质的自由主义政治领袖，如杰克逊、林肯和罗斯福。^[24]因此，“美国政治周期论”绝不是一种历史决定论。

事实上，小施莱辛格本人对历史决定论是极为反感的。他把那些认为历史并非由人创造、而是由某种“无情的力量”或“不可改变的规律”创造的思想都归为“宿命论的历史决定论”，“无论这种力量是奥林匹亚山上的男女众神，还是当今的种族、阶级、国家、进步、辩证法、普遍意志、时代精神抑或历史本身”。^[25]小施莱辛格认为，这类历史决定论有许多种形式，马克思主义是阶级决定论，纳粹主义是种族决定论，斯宾格勒和汤因比是生长和衰落的决定论，甚至还有自由市场的决定论；但无论各种决定论者对历史发展的动因有多少种解释，他们在认为个人意志在历史中是无关紧要的因素这一结论上则是一致的。在这些决定论者看来，历史中的个人不过是任由更大力量支配的小卒，面对如此强大的力量，个人是软弱无能的，个人对自由和重要性的感觉也不过是空虚和幻想，即便伟人也不过是历史的奴隶。^[26]

小施莱辛格认为，历史决定论的哲学基础中存在着重大的谬误。首先，它对历史过程的解释是辉格主义的而不是一种因果律。在一个历史事件发生后建立因果关系的解释，其目的不过是使该事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理解，它丝毫不表明是这一特定事件而不是其他事件必然发生，或没有其他事件可能替代它发生。决定论则是在事件发生之前便企图对尚未发生的事件进行精确的预言，它试图解释一切，却因此变得如此模糊和有限，以致无法解释任何事情。^[27]其次，历史决定论将现实归因于神秘的历史“力量”，但人类历史中并不存在这种神秘的力量，“它们仅仅是抽象或隐喻，除了在旁观者的思想中，别无其他的存在。它们存在的唯一证据是从个人的行为中推论。因此个人就构成了历史的基本单位。而既然没有个人能够完全自由——并且实际上，近来的发现，即我们无意识地受到多种限制构成了对人类虚荣心的有益约束——人们就必须假定一个自由选择域的现实存在，直至该假定受到可以被证实的证据，而不是形而上学逻辑的挑战——即对未来一贯精确的预言”。^[28]再次，历史决定论违背了最强烈的人类本能。“它不相信我们所说的每个词语和所做的每个决定都建立在选择之上，从而消除了人类自由的观念；它剥夺了个人对自己行为的责任，从而消除了人类责任的观念。”^[29](www.xing528.com)

当然小施莱辛格并不认为人类的自由是无限的，他承认个人作用的有限性，他们不可能让历史向超越环境和人类物质发展水平的方向发展。但他同时强调，“历史在一定范围之内是开放的、未完成的，有一些人无可替代，他们的介入会使历史走上一条道路而不是另外一条”。^[30]他赞同托克维尔的观点：“无疑在每个人周围都有他无法逾越的命运的圆圈，但在其广阔的内部，他是强大且自由的。”^[31]需要引起注意的是，小施莱辛格在这里所指的“人”并不是普通大众，而是历史上的伟大人物。这样的伟人在他的“历史周期论”中就是“英雄领袖”（heroic leadership），是促使历史周期交替的关键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