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在一些奇谈怪论面前，小孩总是表现得比大人更加勇敢一些。这就好比你将一幅《星球大战》里头的飞船图片摆在孩子面前，他们会立刻发出赞叹的惊呼，大人们才会去想这是不是假的。”乌鸦先生探出刷着两道粗眉的大脑袋。
钢笔小姐紧随其后，“不过解释得更透彻些也很有必要，尊敬的两位先生，想不出还有谁比你们更合适担此重任。”她笑着说。
“用来证明单颗电子同时穿过双缝的证据，就是它在传播过程中肯定产生了彼此干扰的两个波，因为只有自动分身成两颗电子，分别穿过一条缝，才会在荧屏上画下两波干涉的‘斑马纹’。还记得我说的话吗？这种花纹是波特有的。找不到其他可能性了。”宇宙鼓点先生解释道。
“可是，单颗电子怎么可能形成波呢？何况还是两个？”片刻沉思带给了星星更深入的想法。
“你可以这么去理解：如果玻璃板上没有刻着两条狭缝，而是只留下一条狭缝，当我们持续发射，电子到达屏幕的位置其实也不是完全随机的，你会看到某些区域堆积了更多电子，某些区域则寂寞得多，电子出现在荧屏不同位置的概率本身就是不同的；更容易出现的位置，概率密度比较大，反之就比较小。”
大鸟趴在一根消防柱前，伸着柔软的长脖子，啄食遗落地面的食物残屑。
宇宙鼓点先生继续道：“一群数学家就将这种描述概率密度的概念称为‘概率波’，这可能有点抽象，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充满画面感的定义。在这儿，看到没有？‘波’已经出现了。接下来，你来解释两个波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向乌鸦先生递送了一个眼神。
乌鸦先生会意地接过话茬：“现在，将板上的狭缝从一条换成两条，就像你看到的实验那样。当一颗电子穿过左缝射向荧屏某个位置，是不是就存在一个概率波？穿过右缝的运动就造成了另一个概率波。只有同时产生两个波，才可能发生相互之间的干涉，编织成荧屏上明暗交错的花纹。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倒推出这颗电子同时穿过了左缝和右缝这个结论了。”
星星用眼神向钢笔小姐求助。真正弄懂一件事比相信一件事要困难得多。
“小星星，电子最可能在荧屏上出现的位置，就是他们说的概率密度最大的位置，意味着这个位置可能积聚越多的电子，所以这些地方就被照亮了。再反过来想想就不那么奇怪了，是不是？”
宇宙鼓点先生也赶紧补充：“从完成了电子发射的一瞬，到荧屏上的结果被看见，这段间隔的时间之内，你永远不可能预测单颗电子具体的运动路径，它同时穿过了左缝和右缝，向着荧屏上的某个位置着陆。当积累了足够多的发射次数，你所能看到的就是全部电子着陆位置的概率分布的情况，最大概率着陆的位置就是最亮的，最不可能着陆的位置就是最暗的。”
“现在我觉得这是奇谈怪论了。”星星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三个人。到达狭缝时，单颗电子分饰两角，就好比告诉自己一只老虎可以同时钻过两只火圈。
“这怎么可能呢？”半晌过后，她还在喃喃自语。
“你又忘啦，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一颗电子同时穿过了左缝和右缝的混沌状态，应该只持续了很短很短的时间。这被称为叠加态。[1]”见星星不吱声，乌鸦先生又跟上一句。(www.xing528.com)
宇宙鼓点先生则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信封，边用指腹抚摩，边轻轻说道：“单颗电子同时穿过了双缝，假设将这块板无限地延展，它也必然能够同时穿过其上无数多的狭缝。那么，当太阳向我们抛洒一颗光子，它也会在同一时刻开始所有方向上的旅行。光子从来就不只是沿着直线旅行的。它的行军图包括了所有的方向。它同时被各个方向上的物体干扰，再将反射的影像送回了起点。这听上去十足地‘光怪陆离’，但你得学会接受超越常识的现实。”
“你是要走了吗？”星星望着他被逆光染黑的轮廓。
“我还要去找邮局，晚了就来不及了。”他与乌鸦先生相视一笑。
“等等，你要寄信吗？”星星喊道。风从四面八方聚拢，将他们抱在怀中。
“很多年前，自从肺结核带走了我的妻子，我就给她写下了一封信[2]，但始终没有寄出。”天空仿佛真的响起了悠远的鼓点，“我不知道她的新地址，我想她会原谅我的。直到现在，我确信她就在一个地方。我会在这里碰碰运气，都祝我好运吧！”
乌鸦先生将蜷起的手指贴在嘴唇上，吹出了绵长的哨声。乌鸦接到指令，猛地张开翅膀，随时准备离去。“不不，我们得留在这儿，伙计。”他闭着眼睛，头斜靠在怪鸟软绵绵的腹部，仿佛在进行属于彼此的密语。
“请放心吧。”钢笔小姐拍了拍他的背。宇宙鼓点先生在乌鸦的低语中转过身去。
“等一等，我也可以寄东西吗？通过你们这里的邮局。”星星凝视着他被屋顶消防井吞没的身影，“写字外婆看不了，但我有这个东西。”她从怀里拿出一盒用蓝色塑料壳包裹的磁带。
“很高兴你还留着这个东西。”乌鸦先生的小眼睛闪烁着光点。
“高领衫先生说过的，我心里想的话，都自动记在了上面。那么，外婆可以收到吗？她能听到吗？”星星转向钢笔小姐。春风拂过了她们的鬓丝。
此刻的太阳好像又变成了一颗透明弹力球，隐藏着蓝色小镇、泥滩、白崖、许多人、三条腿的乌鸦，一个相似而又完全陌生的时空。
“等到旅程结束的时候，你自己会有答案的。”钢笔小姐的笑容仿佛也要装进悬于半空的那个球形的宇宙。
[1] 这种状态被称为叠加态，也称量子态。对于处于叠加态的电子而言，它同时叠加了穿过左缝和穿过右缝两种可能性。
[2] 费曼的第一任妻子艾琳很早就染上肺结核，但费曼依然娶了她，几年后她就去世了。一年多后费曼写了一封无法寄出的信，信的附笔写道：“请原谅我没有寄出这封信。我不知道你的新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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