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一个人扬起一头罗曼蒂克的中长卷发，挥舞着挽起袖管的手臂，神采奕奕地注视着她们徐徐降落。身边的乌鸦先生看起来平静得多。
“我已经为你想好了一个名字，你可以叫他‘打鼓先生’[1]，怎么样？”乌鸦先生一边梳理着坐骑的羽毛，一边对星星说。
“打鼓先生？你是个音乐家吗？”
一件过分宽大的夹克衫、一条塞得下两个人的西装裤，遮掩着对方瘦高的身材。他恶作剧般地狡黠一笑，说道：“请叫我宇宙和弦的击打者，小姐。”
星星很开心自己也获得了“小姐”的称号。长大好像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好的，‘宇宙鼓点先生’，你们刚才是从那条道上走过来的。是吗？”
乌鸦先生抢先点头。
“如果有人这么提问，我可不敢轻易回答，简单到过分的问题到头来往往会很棘手。”宇宙鼓点先生交叉握住双拳，与星星四目相接。
星星扭头去看钢笔小姐。
“好吧，两位先生，我正在给她解释光子的运动，通常人们会倾向于认为，一颗光子从太阳飞向地球是选定了一条路径，要不左边，要不右边……”
“原来是这番苦心。”宇宙鼓点先生竖起一根食指，像跟着音乐伴奏那样，在半空来回摇摆，“光子的表现总是超出所有人的预期。不过，我觉得很有必要补充介绍一下，这些来自太阳核心的‘信使’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日复一日地在空间中漫游，辛勤地传递着来自宇宙的讯息，但在很长时间里，我们甚至不完全认识它。你们有没有异议？”
“当然没有。我也认为这很有必要，我们散步时总会事先选好一条道，光子则不然。要想理解这一点，不得不从头说起。”在三条腿的怪鸟带领下，乌鸦先生也向着前方慢慢踱起步来。
宇宙鼓点先生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牛顿始终相信光子就是一种体积很小很小的粒子，聚在一起，形成光束，但同时代也有一些科学家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像我说的，太显而易见的结论通常并不可靠。他们始终怀疑光子其实还是一种类似涟漪的波。可惜，除非光子能够拿出证据证明自己，不然就像那些古代人对于原子的直觉一样，这种结论也只能是一种假想而已。”
星星插话道：“光子肯定是颗粒，所有物质都是原子组成的嘛，原子就是一种颗粒。”
“看吧，人们对光的基本存在不够了解，还经常自信满满。小姑娘，光子可不是原子，它和原子里头的电子、质子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宇宙鼓点先生说，“说回光子是什么形态。1801年，有个天才终于找到了光子是什么的证据[2]。此人2岁时就学会了阅读，4岁就能将英文佳作与拉丁文诗歌背得滚瓜烂熟。9岁时，他已经开始动手制造一些物理仪器，并且学会了微积分和制作显微镜、望远镜，到了14岁，甚至直接跑去了剑桥大学代课，教的是希腊文。这一年，他28岁了。”
“听起来更像是个语文老师……”星星好奇地望向宇宙鼓点先生，脚步则和乌鸦先生一起，跟随着乌鸦慢慢前行。落在最后的是钢笔小姐，她正在蓝色笔记本上边走边写。
“你可以说，科学就是一门语言，一种充满理性逻辑的、用来描述世界规律的另类诗篇。”乌鸦先生在一旁挥手道。
“嘿，你的洞察永远这么大胆。[3]那位天才先生也有这样的天赋。他弄来了一块不透明的金属板，在中间雕刻了两条平行的狭缝。金属板的正前方摆放了一面投屏。接着，他站在金属板的后方，朝着投屏方向发射了一束激光。”宇宙鼓点先生点头示意，视线转回星星身上，“又到了考验你的时候：如你所说，假设光子是一种颗粒，你觉得投屏上会出现什么花纹？”
“可能是两条亮亮的光带……”星星有些迟疑地说。
“如果是颗粒的话，有些光子应该会从左边狭缝穿过，有些则会穿过右边的狭缝。选了左缝的光子不可能知道有右缝的存在。对吗？这将是两路互不干扰的光子……有没有被绕晕？”(www.xing528.com)
“还好。所以这次，我的判断正确无误喽？”
“实验很快就能给你结果。投屏上出现的可不是什么光带，而是明暗间错的‘斑马纹’。看起来，在某些区域，光子堆积到了一起，形成了亮带；另一些区域的光子遭到驱赶，形成了暗带。这种‘斑马纹’正是波所特有的！这足够说明光子在传播的时候其实是一种波。将穿过左缝的光束视作一个波，将穿过右缝的光束视作另一个波，当频率完全相同的两个波相遇，相互干扰，就出现了投屏上的一幕。”
乌鸦先生轻轻咳嗽。三足鸟慵懒地扭摆着头颅。
“这很好理解，如果往湖里同时丢进两块大小完全相同的石子，它们激起的水波涟漪也会彼此干扰啊，有些地方，波的振动幅度叠加了，所以表现出比单个波更强的能量，波纹显得更加强烈；有些地方恰恰相反，两个波的能量恰好抵消，湖面显得更加平静了。”他说。
星星努力回想着那次去乡村的度假。爸爸捡起一些扁扁的瓦片，甩脱手心，它们便像小鸟那样飞掠而去，轻啄湖面，留下缓缓扩散的叹息。
妈妈铺好了蓝色格子的野餐垫。小狗“奥利奥”舔弄着前爪。外婆紧闭双眼，安静地收听不远处知了和青蛙的合奏，几片硕大的旅人蕉为她遮挡太阳……此时星星真的想家了。
“投屏上的亮带就是波峰或波谷叠加在一起的效果，那里积聚了更多的光的能量，所以被照亮了；暗带是由波峰和波谷彼此抵消造成的能量的真空地带。你别走神哦，实验才刚刚开始呢，现在我得多重复几遍，让你多和这几个概念打打交道：光子、双缝、波、干涉条纹……后来的100多年，人们就在这块金属板上发现了光子运动真正的轨迹，结论惊世骇俗。”宇宙鼓点先生将星星的思绪拉回当下。
钢笔小姐追上来，将笔记本递给了星星。
通常你很难想象一颗光子的活动。龙舌兰肥厚的利爪伸向天空挥舞，蜥蜴和毒蛇躲在雨林的迷宫中打盹，五颜六色的鱼类绝望地困在渔猎者的甲板上，人类在稀奇古怪的仪式中大放悲歌，盛有几片落叶的白色瓷碗正在等待橡胶树流下的热泪，离别的恋人气咽声嘶于偎依之间……这是我们看得见的世界。一个遵循经典力学原理运行并被充分观察到的世界。
如果将想象的开关拨弄到极限，天空还将由数面镜子拼接而成，地心是蓝色的，宇宙的掌声停留在哪个角落远远近近地合鸣，而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了梦碎的响声[4]。这是我们想象的世界。一曲存在于意念的诗意之歌。
两者都是我们可以触碰的世界，停留于指尖或浮现于脑际。唯有物质在量子尺度上的奇异表现，对我们而言是完全不可感知的。而接下来的一系列“双缝实验”就是你窥测真相的窄窄的入口之一，认识光子，你才真的认识了世界……
“那么，我们就在屋顶上见？”星星还想继续看下去，只听宇宙鼓点先生对乌鸦先生说道。乌鸦愉快地发出咕哝声响，仿佛在为自己免于驮运四个人而庆幸。
“没问题，”乌鸦先生眯起眼睛，“我知道该在哪里接过接力棒。”
星星再次回到了柔软的羽毛之间。
[1] 费曼酷爱演奏邦戈鼓。
[2] 指英国物理学家、光的波动说的奠基人之一托马斯·杨（Thomas Young，1773—1829）。1801年，杨做了物理学历史上著名的双缝干涉实验，证明了光是一种波，而当时牛顿的微粒说已经统治100多年。
[3] 费曼和惠勒是量子研究领域的双璧，尽管惠勒看起来行为保守，但他的想象力实则更为飞扬，观点也更激进大胆；相比之下，看起来大胆的费曼则较为谨慎。
[4] 此处化用了诗人北岛的诗《波兰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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