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就像一大锅难以煮沸的奶油汤。白昼的光幕果然再次有气无力地垂悬天际，没有人能搬走。一、二、三、四……九……高高在上的机身里，那么多盏灯火颤巍巍地燃烧。晚风时有时无地吹出了哨声。
经过餐厅的时候，星星灌了满满一大杯燕麦奶，却将马克杯忘在了客舱梯上。她在距离不远的草坪上坐了下来。好久没有见到繁星了。它们在垂暮的天边似有还无地显影。她从怀里取出了几根头发，它们在风中颤动，像一捧丢入水中的干枯的海草。她用手帕重新叠好，放回怀中。
不远处，亮晶晶的地衣草地上现出一个人影。星星端详了好一会儿，人影才开始向自己靠近。
“你也是这儿的旅客吗？我不知道这里还有小孩子。”来人[1]主动说话。她的扁框眼镜微微透出蓝光，苹果肌异常发达，一根粗壮的马尾辫拖在脑后。
“你是谁？”星星抽了抽鼻子，问道。
“怎么了，看起来你有点不开心？”她的那双小眼睛显得十分锐利。
“如果早知道就将外婆冷冻起来，她是有可能在这里复活的，是吗？”星星懊恼地说。
“懂了，你去见了黑匣子房间的老先生，知道了英子，对吗？愿意和我聊聊吗？”
“不知道你住哪里的话，就不清楚怎么称呼你。”
“104房间。”“104小姐”蹲下身。
“我想知道，真的可以复活一个冷冻的人吗？”星星也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首先你得明白这很难，”104小姐拍了拍星星的背，“我们很早就做过实验，让一个人揪住一条金鱼的尾巴，另一个人打开一只装了液氮的玻璃瓶，要知道，零下196摄氏度是很低的温度。我们将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鱼放了进去。很快金鱼凝固了起来，就像一只蜻蜓被关进了琥珀一样。一分钟之内，我们又将这条金鱼捞回了温水里。你猜发生了什么？”
“冰块融化了？”
“是的，鱼儿活了过来，重新在水中穿梭。”
“它复活了！”星星大喊道。
“这听起来太像复活了，是不是？但是很遗憾，这并不代表生命冻存后的死而复生。相反地，这说明结冰的仅仅是金鱼体表的水，在短短1分钟的冷却中，它的心脏依然在勃勃跳动，所以它并不是从低温中复活，而是尚未在低温中死去。”(www.xing528.com)
星星若有所思地收敛起笑容。
“别这样，我们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很快又换上了几只黑背蚂蚁。我们将这些蚂蚁放到了零下20摄氏度的环境中足足待了48个小时，这一次恢复室温后，你猜这些蚂蚁发生了什么？”
“听起来应该冻死了。”
“534只被冷冻的蚂蚁中，最终有7只死里逃生。”
“啊，它们居然复活了！这次算是复活吧？”星星的心跳再次加速。
“可以这么说，不过零下20摄氏度比冷冻人体需要的温度高得太多了。金鱼在零下196摄氏度的低温中，两三分钟就会死去。更何况，现在液氮已经不流行了，冷冻人体更多地使用液氦，温度可达到零下269摄氏度，”104小姐推了一下镜架，说道，“不要那么失望，我们至少得到了另一个收获，这次是通过每分钟降低0.013摄氏度的方式慢慢给蚂蚁降温的，说明这种办法对于将来的复活可能很有帮助。”
星星想起了黑匣子老人的话，当时英子就是这样降温的，“为什么慢慢降温比较好呢？”她想了解更多细节。
“因为水的存在。我们的细胞里充满了水分。当温度降到零摄氏度，就会在细胞内形成冰晶。这些尖锐的利刃会刺破细胞的内壁，让冷冻的身体内部变得千疮百孔。慢速冷冻可以让细胞内的水分缓缓地渗出细胞外。没有了水分，冰晶也就不会形成了。”104小姐耐心地说，“这种冷冻必须先抽干血液，替换成冷冻保护剂，细胞膜就会被这些化学液体完全浸透，变得像纸巾一样吸水。”
“英子就是这样的，她的血管里都是这些透明的液体。”
“是的，而且她非常非常幸运，最常用的冷冻保护剂其实是有细胞毒性的，躺在低温罐里的人可以耐受它；但当他们复温，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他们只能再次死去。英子赶上第一批尝试了L-脯氨酸及海藻糖[2]，它们是无毒的。”
“那么，这个小孩子真的可以活过来吗？”星星哆嗦着双唇，屏住呼吸。
“事情总是这样，我们先有概念，再有方向，最后找到办法。”云团沉积在天空的培养皿里，水分将104小姐细密的额发慢慢沁湿，“要不要去我房间坐坐，再给你看个好东西。”
[1] 原型是中国科学院理化技术研究所研究员饶伟，她带领团队研发出一种无毒性的冷冻保护剂，并且对低温生物医学很有研究。
[2] 2021年12月下旬，这种没有细胞毒性的冷冻保护剂正是由饶伟团队研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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