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还是能看到那个酒吧的外墙是浅深不一的砖块,在门廊壁灯的照射下,就像一块块经过了不同时间发酵的奶酪。玻璃上的老鹰图案也是金黄色的。钢笔小姐熄了火,回头说:“嘿,我们又到站了!”
“妈妈说,好孩子可不能喝酒。”星星抓着栏杆,脑袋有点嗡嗡作响。
“你是好孩子,我也不喝酒,但我敢保证这儿有一些不错的人。”她跳下老爷车,推开了一扇沉甸甸的木门,“你会有幸见识到生命最伟大的一台分子机器,小星星。”
“它就在这里吗?”
“你口袋里还藏着一些外婆的头发,是不是?那台分子机器藏在身体每一个地方,也藏在那些头发里。”
酒吧几乎坐满了。星星向天花板张望,上面有一串用打火机和蜡烛烧制的名字和数字。[2]
“你对战争感兴趣?”一位红头发的侍应生端着酒盘问。
“我可不是来喝酒的。”星星抱起双臂。
“谁说这儿是卖酒的?瞧瞧这是什么。”“红头发”弯下腰,将酒盘倾斜过来,里头是五颜六色的糖果,“附近有一个军事基地,你知道什么叫军事基地吗?怎么说呢,飞行员就从那儿出发。”
“他们要去干什么?”星星环视四周。
“一般我们不爱谈这个。来,拿着这个。”红头发随手抓起一把糖果,塞到星星手里。
“妈妈不让吃太多糖的……”
一个尖下巴的男人[3]突然大笑着夺门而入:“我们……我们……我们发现了生命的秘密!”身后还闪出了一个年轻些的人[4]。那个人的衣角皱巴巴的,鼻子冻得通红。
钢笔小姐一把拉过星星。汗珠濡湿了星星的手。她好奇地打量着那两个人。灯光飞快地旋转起来,一会儿顺时针方向,一会儿反着来。这些人都是谁呢?他们说的生命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钢笔小姐低语道:“他们在说DNA。小星星,这两个人发现了DNA的结构,发现这种化学物质的一长串分子是怎么拧在了一起。通过这种漂亮的结构,爸爸妈妈就可以将他们的东西遗传给你了,比如说卷头发、爱弹琴,”她捏了捏星星发烫的耳朵,“哦,不对,是会画画,我知道你喜欢画画。”
星星很好奇,钢笔小姐为什么好像很了解自己,但她并没有问出口,只觉得舌尖泛起一股甜腥味,灯光的碎片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这里是哪儿呢?”
“老鹰酒吧,小星星,我们来到了1953年。”
“1953年……这是怎么回事……”周围那些酒酣面热的人都停了下来。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绿色迷彩制服,头戴脏兮兮的圆盖硬壳帽,汗臭味盖住了甜丝丝的奶香。人们很快回到了餐桌上,好像闯入者只是两个满嘴胡话的酒鬼。[5]
那位声如洪钟的男子顶着两道浓密的眉毛,用一对很有深意的眼睛凝视星星。
“很高兴见到你。”他说。
“我也很高兴,‘猫头鹰先生’[6]。”星星觉得,他那双尾梢上扬的眼睛,配上一只钩子形状的长鼻子,显得十分瞩目。
“哈哈,全世界早晚会被我们的发现震惊的。”猫头鹰先生再次放声大笑,“从此往后,说起生命,不再是一整个大块儿,而是一颗颗微小的分子。人们要学习从分子的层面理解生命。”
“那个‘DNA’究竟是什么呢?”(www.xing528.com)
“DNA本身就是一台天然、精密的‘分子机器’,可以不断自动地复制自己,将生成的拷贝储存在细胞里。”猫头鹰先生笑着说。
“头发的细胞里也有吗?”星星的胸口微微起伏。
“岂止,你的每个细胞里都有一份一模一样的DNA拷贝。你的身体里有那么多分子机器,比如说ATP合成酶、驱动蛋白……”
“我知道那是一架小风车和一位搬运工。”星星说。
“你竟然知道这么多,”猫头鹰先生惊喜地说,“这些分子机器听命于谁呢?它们什么时候会动起来?怎么动起来?”
“她说的,新陈代谢是它们的开关。”穿过星星的指尖,钢笔小姐温柔地回视着他们。
“那么,新陈代谢又是听命于谁呢?到底谁来指挥哪一个组织,在何时、作出什么反应呢?”猫头鹰先生笑眯眯的脸上有几道很深的皱纹,“DNA才是记录这些机器生产和运转方式的说明书,根据说明书上的指令,生命得以按部就班地发育和运转。”
“原来如此。”星星恍然大悟道,“那你们做了什么呢?”
“哈哈,以前人们并不知道这本说明书的书写格式是什么样的呀,”猫头鹰先生答道,“直到我们两个用钢丝搭出了DNA的大分子结构,它就像两条扭在一起的梯子腿,组成了一个双螺旋的结构。那些原本杂乱无序的粒子,就通过这样两条梯子腿被严丝合缝地拼装在一起,塞进了细胞中一种叫染色体的物质内。这个结构是很难拆开的……”
星星插话道:“这样一来,它们就变成很有秩序的小小机器了!”
“你的聪明也令我吃惊。”猫头鹰先生睁大了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所有生命有序的奇观中,应该没有比DNA更加复杂而完美的分子机器了!”
DNA 结构示意图
隔着呼满热气的玻璃窗,那些雾蒙蒙的街道,街上被月光映照的维多利亚时代留下的小楼,以及失魂落魄的行人都在幽灵般闪现。
“滚开!”一群人东倒西歪地结伴离去。其中一个盲了左眼,还有一个失去了胫骨以下的部位。他们骂骂咧咧地与猫头鹰先生擦肩而过,飘荡的身影融化在惨淡的天穹下,仿佛是蜡做成的。
角落里,一位发型有如玫瑰的优雅女士[7]悄悄站起身,来到星星身边。
“战争改变了很多,但不会是一切。”她平静地说,“战争的伤口即将愈合,新的渴望还将生生不息,无论经历多少伤痛,生命已经有幸成为宇宙无序的洪流中,那股最倔强的‘逆流’了。尽管,任何生命都只是沧海一粟。”
[1] 老鹰酒吧位于英国剑桥郡本笃街北侧。1953年2月28日,弗朗西斯·哈利·康普顿·克里克(Francis Harry Compton Crick,1916—2004)在此宣布他和詹姆斯·杜威·沃森(James Dewey Watson,1928— )发现了DNA的结构,两人因此共享1962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在老鹰酒吧外墙设有蓝色牌匾用以纪念这一事件。
[2]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皇家空军经常在这里聚会和社交,有在天花板上写下名字和部队番号的传统。他们就从附近一个空军基地出发,轰炸德国。
[3] 原型是DNA双螺旋结构发现者之一弗朗西斯·哈利·康普顿·克里克,性格外向,是这项发现的实际代言人。
[4] 原型是DNA双螺旋结构发现者之一詹姆斯·杜威·沃森,性格较为内向。
[5] 二战是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军事冲突,1亿多军人参与其中,7000万人丧生。1953年是二战结束后的第8年,许多人仍生活在战争的伤痕与阴影下。
[6] 弗朗西斯·哈利·康普顿·克里克曾自称“智者就是长着大眉毛的猫头鹰”。
[7] 原型是罗莎琳德·埃尔西·富兰克林(Rosalind Elsie Franklin,1920—1958),发现DNA结构的重要功臣之一,但因为当时的学术氛围对女性非常不友好而被忽视和低估,我非常希望书中能为她保留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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