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小姐插上车钥匙，这台老爷车又呜咽起来。“问号先生去哪儿了？”星星靠在后排的座椅上。“他会留在这里。”钢笔小姐踩下了油门。
“什么熵啦，熵增啦，熵减啦，这些词儿可真不好记。”星星望向窗外。雾气又来了，为一切蒙上面纱。“我还是想知道，拥有什么特征的东西，才算是有生命的呢？为什么说，外婆的生命是很了不起的呢？她总说自己是平凡的。每个人的家里都有那样一位外婆。”
“每个人的外婆都是了不起的，小星星。原子是无序的，它们永远都在漫无目的地乱飞，对不对？‘熵’就用来表示这种无序。一个东西是不是生命，就看这个东西能不能创造出‘秩序’来对抗这种‘无序’了。”
“生命能做到吗？”
“当然啦，小星星，你的身体里有许许多多袖珍的分子机器在工作，努力维护着一整套秩序，说个最简单的，氧气和食物里的有机物经过呼吸和消化系统的处理，会变成二氧化碳和水，植物的叶绿素吸收消化了它们，再次转化为氧分子，被你吸入，这种循环就是生命秩序中的一道工序。那一台台小机器就藏在你的身体里。你可以这样想，这种秩序一直在给‘熵’做减法呢，它让我们不要那么快地到达‘最大值的熵’，也就是死亡。”
车头缓缓上抬，在大雾茫茫中踽踽而行。
“所以，生命就是一种‘秩序’,我可以这么说吗？”一片雾气在星星面前墨迹一般渲染开来。
“没有错，你又长大了一点。”
“那么，为什么说这种秩序是很了不起的呢？”
“因为整个宇宙的趋势会变得越来越无序，生命却是唯一可以站出来对抗的力量呀！就在你呼吸一次的刹那间，无数台分子机器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我可以随便说出几个例子，小星星，你可以看看，外婆能够活过、你现在活着都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分子组成的机器是如何勤勤恳恳为你们卖命的。”
“快说，快说！”星星前倾身体，紧紧抱住驾驶座的靠背。
“要不就来说说‘ATP合成酶’吧？可能现在你还不认识它，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它可以帮忙合成生命需要的一种叫ATP的物质就好了。”
“ATP是什么样的物质呢？”
“它们是负责在细胞内传递能量的东西，可以说成是生命的‘电池’，你可少不了它们。你的所有细胞加起来有37兆个，要知道，1兆可是1亿的1万倍啊，1个细胞里就有大约10亿个ATP分子。不出2分钟，这些ATP分子就会拆下自己的支柱和拱壁，以此谢幕并宣告死亡。每天需要合成与消耗的ATP的重量达到了体重的一半还多……”
“啊，这么多ATP要从哪儿来呢？”(www.xing528.com)
“所以呀，身体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效率很高的ATP合成工厂了。这个工厂就叫ATP合成酶。来，我们一起看看ATP被合成出来的过程到底有多神奇吧。”车还在费劲地挺进，钢笔小姐微微调整着方向盘，“假设现在你正在品尝一块马卡龙蛋糕……”
“这是外婆的最爱！”星星喊道。
“好，小星星，外婆美滋滋地将一块蛋糕吞了下去，和其他所有食物一样，蛋糕也是由碳、氢、氧这些基本原子组成的。其中，氢原子的质量是很轻很轻的，只有一颗电子在围绕它的原子核转动，经过了消化和代谢，氢原子很快失去了这颗孤零零的电子，变成了带电的小东西，我们说，氢原子变成‘氢离子’。离子就是带了电的原子。”
星星点了点头。
“很好，小星星，你就将这股氢离子想成‘电流’一样的东西吧，这时，电流穿过了细胞膜……”引擎剧烈震动了下，像打了个“喷嚏”，星星被弹了起来。“这路还真难走。”钢笔小姐又转动了一下方向盘，“有了电能的驱动，ATP合成酶就会不自觉地转动起来啦。每转一圈，这台机器就可以生产出3个ATP。”
星星拍着椅背，说道：“原来我们身体里藏着大风车！”
ATP合成酶示意图
“准确来说，是个小风车。有多小呢？针尖的二十万分之一那么大。它每分钟可以旋转60次。你身体里那些重要的‘电池’，就这样被自动制造出来了。”
汽车碾过了崎岖的路面，星星知道，她们正在往山上开。钢笔小姐轻轻地摇晃着被一顶渔夫帽遮盖的后脑勺，说道：“这样天然的分子小机器还有很多，比如一种叫‘驱动蛋白’的物质也是一台构造精密的机器，它们背负着囊泡之类的‘货物’，如同细胞里的搬运工，伸出两只脚丫，一步步行走在细胞的微管上。”
“可是谁在控制这些搬运工呢？它们在听谁的指挥呢？”星星嘟起嘴。
“你的呼吸，你的心跳，都是分子机器的指挥家。每当你呼出一口气，吸进一口气，都在按下机器的开关，提醒它们不要懈怠。”
星星舒展开眉头，道：“原来这么小的一件事还有这么大的作用……”
“你身体里的千军万马都是被新陈代谢组织起来的，几亿年，甚至几十亿年的演化都没能摧毁这种秩序。”
一丝灰雾从车窗悄声翻入，在星星的脸上融化成水滴。她忽然意识到，就在那短短的一秒钟，在自己的身体里，很多事已经发生了；而在外婆拥有过的时间里，这样的瞬间经历了几千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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