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底要素 集合句子组织成段,但并不是先造成了各句,再拿来凑合的,是先有了总意思,先想好这一段要说什么,才去造句的。所以一段之中必有一个中心思想。既有一个中心思想,和这个中心思想有关的各语,都集合于一段,所以一段和整篇的文章一般,自己有一个起迄,自己有一个系统。因此段底要素有二:
(一)重心
就是中心思想所在处。一段之中,必须有重心来维系各句的意义。各句的意义,均要集中于一点。譬如我们批评一件事情,把说它好的意思做成一段,那必有几句话来做主要的,可以把这主要的话从正面、反面或旁面来伸述开去,可是所伸述的,必须是这几句主要话的从属意思。一段中的重心,也有一望而知是在那几句的,也有不明白说出,而是暗含的,但无论明显或是暗含的,总应该先决定;否则各段没有集中之点,东说一句西说一句,使人看了莫名其妙,那就不成其其为文章了。现在再举几个例来说明:
黄酒比较的便宜一点,所以觉得时常可以买喝,其实别的酒也未尝不好。白干于我未免过凶一点,我喝了常怕口腔内要起泡,山西的汾酒与北京的莲花白虽然可喝少许,也总觉得不很和善。日本的清酒我颇喜欢,只是彷佛[2]新酒模样,味道不很静定。蒲桃酒与橙皮酒都很可口,但我以为最好的还是勃阑地[3]。我觉得西洋人不很能够了解茶的趣味,至于酒则很有工夫,决不下于中国。天天喝洋酒当然是个大的漏扈,正如吸烟卷一般,但不必一定进国货党,咬定牙根要抽净丝,随便喝一点什么酒其实都是无所不可的,至少是我个人这样的想。
这一段底中心思想是说什么酒最好,最喜欢喝。重心是在“但我以为最好的还是勃阑地”一语。
喝酒的趣味在什么地方?这个我恐怕有点不明白。有人说,酒的乐趣是在醉后的陶然的境界。但我不很了解这个境界是怎样的,因为我自饮酒以来似乎不大陶然过,不知怎的我的醉大抵都只是生理的,而不是精神的陶醉。所以照我说来,酒的趣味只是在饮的时候,我想悦乐大抵在做的这一刹那,倘若说是陶然那也当是杯在口的一刻罢。醉了,困倦了,或者应当休息一会儿,也是很安舒的,却未必能说酒的真趣是在此间。昏迷,梦魇,呓语,或是忘却现世忧患之一法门;其实这也是有限的,倒不如把宇宙性命都投在一口美酒里的耽溺之力还要强大。我喝着酒,一面也怀着“杞天之忧”,生恐强硬的礼教反动之后,将引起颓废的风气,结果是借醇酒妇人以避礼教的迫害;沙宁(janin)时代[4]的出现不是不可能的。但是,或者在中国什么运动都未必澈底成功,青年的反拨力也未必怎样强盛,那样杞天终于只是杞天,仍旧能够让我们喝一口非耽溺的酒也未可知。倘若如此,那时喝酒又一定另外觉得很有意思了罢?
这段底中心思想是在说酒的真趣味。重心是在“所以照我说,酒的趣味只是在饮的时候”数语。
(上例录周作人《谈酒》末二段。)
(二)统一
每段中必有一重心,而且只许有一个重心,不应有二个以上相对等的重心。各句或各几句底小中心思想必须统属于一个大的中心思想。凡是不能和这一个大的中心思想发生关系的句语,不要放在这一段中。可以另外组织成一段的,就另作一段;不能另成一段的,这便是无用的句语,就应该弃去。统一,就是一段中的各句,都倾向着一点,如果一段之中有二个重心,就分不出段中底中心思想究竟是什么,好似一国有了二个政府,去听那一个政府的命令好呢?结果文章便紊乱散漫。所以统一是段底第二要素。现在再举例来说明:
第一,我们的古代老祖宗深信“名就是魂”,我们至今不知不觉地还逃不了这种古老迷信的影响。“名就是魂”的迷信是世界人类在幼稚时代同有的,埃及人的第八魂就是“名魂”,我们中国古今却有此迷信。《封神演义》上有个张桂芳能够“呼名落马”;他只叫一声“黄飞虎还不下马,更待何时”,黄飞虎就滚不下五色神牛了。不幸张桂芳遇见了哪吒,喊来喊去,哪吒立在风火轮上不滚下来,因为哪吒是莲花化身,没有魂的。《西游记》上有个银角大王,他用一个红葫芦,叫一声“孙行者”,孙行者答应一声,就被装进去了;后来孙行者逃出来,又来挑战,改名做“行者孙”答应了一声,也就被装了进去!因为有名就有魂了。民间“叫魂”,只是叫名字,因为叫名字就是叫魂了,因为如此,所以小孩在墙上写“鬼捉王阿毛”,便相信鬼真能把阿毛的魂捉去。党部中人制定“打倒汪精卫”的标语,确未必相信“千夫所指,无病自死”;但那位贴“枪毙田中”的小学生却难保不知不觉地相信他有咒死田中的功用。(录胡适《名教》中一段)
这一段文章我们可以用表来分析它底系统,看各句怎样集中于重心。(www.xing528.com)
应注意之点 既知段底要素是重心和统一,我们再来讨论怎样才可以不致失去重心和不统一。我们要避免这失去重心和不统一的弊病,就有几点应该注意:
(一)注意句与句底关系
段中各句须集中于一点,但所谓集中,不是打枪靶似的,各颗子弹集中于红心;却似江河汇入海中般的,各条江河的支流仍互相贯通的。所以一段中的各句一方面都倾向于重心,一方面仍互相联络;一段中各句间的关系同一句中各词间的关系一样重要。一有不合,就会使全段重心改变,或不统一,甚至完全不通。联络和统一不同,统一是指全段倾向于重心而言,联络是指句语意思先后的衔接呼应而言;统一好似全军统辖于一个军长,联络好似兵士和排长、排长和营长、营长和团长师长,等等,相互间关联。如果全军中各级的关系混乱,那军长就无法统制全军。所以一段文章各句之间的关系混乱,那全段就不能统一。要使段中各句间的关系整调,最重要的是各句间的意思不要脱节,不要矛盾,不要重复,不要颠倒。此外也和造句应注意的各点相同,我们可以从第二章里所讲的融会贯通来应用。
注 有许多文章不用事项或思想做重心,而用情调做重心的。那各句间虽表面上不相联络,在实质上却仍想联络的。
(二)注意段在全文中的地位段
既是全篇文章中底一部分,所以做文章时,先要明白它在全文中是什么地位,所负的是什么任务,处处要顾到地位,谨守它所负的任务。我们仍可用军队的比喻来说明,一个当师长的是有他师长的地位和任务,他不应该上前线和敌人去肉搏,他应该是在后方担负发号使令的责任的,所以某一段文章如果是全篇的主要意思,那应该放在重要的地位。——通常认为重要的地位,大概是全文底起首和末尾,尤其是末尾。——它底任务是总领文中的各段,而不是反复申述某一小部分的意思。这样全段就不会失去重心,全文的条理也能清楚了。
练习题三
把下列一篇文章分段,并将各段底重心指出。
时间不住的移过去。你们的父亲的我,到那时候,怎样映在你们眼里,那是不能想像的了。大约像我在现在,嗤笑可怜那过去的时代一般,你们也要嗤笑可怜我的古老的心思,也未可知的。我为你们计,但愿这样子。你们若不是毫不客气的拿我做一个踏脚,超越了我,向着高的远的地方进去,那便是错误的。人间很寂寞,我单能这样说了就算么?你们和我,像尝过血的兽一样,尝过爱了。去罢,为要将我的周围从寂寞中救出,竭力做事罢。我爱过你们,而且永远爱着。这并不是说,要从你们受父亲的报酬,我对于“教我学会了爱你们的你们”的要求,只是受取我的感谢罢了……像吃尽了亲的死尸,贮着力量的小狮子一样,刚强勇猛,舍了我,踏到人生上去就是了。我的一生就令怎样失败,怎样胜不了诱惑;但无论如何,使你们从我的足迹上寻不出不纯的东西的事,是要做的,是一定做的。你们该从我的倒毙的所在,跨出新的脚步去。但那里走,怎样走的事,你们也可以从我的足迹上探索出来。幼者呵!将又不幸又幸福的你们的父母的祝福,浸在胸中,上人生的旅路罢。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的面前才有路。走罢!勇猛着!幼者呵!
(录有岛武郎《与幼者》数段,据鲁迅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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