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动画：对内容规制评价的研究成果

目前，动画向成人群体发展的最大障碍就是相关法律制度对成人内容的规制问题，我们就此进行了访谈，大致情况如下。

关于性、色情、暴力等是内容审查的重点，但是从相关的文献中我们很难看到以下内容：这些专有名词是如何被解释和定义的；这些专有名词在采用时，使用的是什么标准；使用这些词语时，其内涵与外延如何被界定，等等。一些动漫企业的经营管理者在谈到这一点时深有感触，“不是我们不想做，实在是陷阱太多了，好不容易做出来，审查又通不过，后续的市场开发做不了，一切工作都白做了”。

虽然国内对动画片的生产实行题材申报制度并依据《电视剧审查管理规定》对内容进行审查，但是这些规定只是一个比较粗放的方向性规定，其中对于“淫秽”“暴力”“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权益或者有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等条款没有明确确定其外延与内涵，因而有时让人感到似是而非，无所适从，如身体裸露程度与“淫秽”之间的标准等，这也使得许多动漫企业的经营管理者大为苦恼。

一位企业老总在谈到这一点时说，“比如衣服裸露到什么程度，到颈还是到胸，算是不雅或是性暗示程度较高，什么程度则是正常。这个标准不明确，完全按审查者的判断来衡量，我们心里实在没个底”。他认为，此企业因触碰底线而被禁、彼企业类似的内容却顺利过关的现象时有发生，对动漫企业与创作者的积极性造成了不利影响。由于缺乏明确的界定，动画制作者们遭遇尴尬境地：一方面，对进口动画片内容规制缺乏力度。涌入国内市场的国外动画片中，大部分在国外分级制度中是被划定在G级以上的，有些甚至明确标示为PG—13，明显不适合少儿观看，却堂而皇之地进入正规院线或频道让全体老少一同观看。这也使得国内动画片与国外动画片相比处于一种不平等的竞争状态下，极大地阻碍了国产动画的发展。另一方面，由于缺乏具体规定，一些动画片在试图吸引成年受众时开始打擦边球，时常会出现一些不大适合于少儿观看的内容，而其主要受众对象仍然是少儿。这不仅对少儿的思想产生了不良影响，同时也将种种不利的评论加于动画之上，阻碍了相应规制体系的确立。

深圳怡景动漫园区的一位管理者评论此现象，“典型的双重标准嘛，看看进口动画片《马达加斯加》《宠物大战外星人》等等，有哪个是少儿定位的？我们却是想做的不能做，不想做的不得不做（少儿动画）。全因为标准不明，我们没法照章办事；即使是照章办事，也会出现问题！”

北京大兴区的一家动漫公司也认为，“除了迪士尼的全家福模式，其他进口动画好多都是PG级以上的，不适合少儿观看，但是按相关规定，我们又不能做这些，对我们来说有些不公平呀”。

一些动漫企业的高层管理人员认为，西方国家对色情、猥亵的标准都是从判例入手，以社区标准的判断为标准来进行界定，即普通人是否感到不自然或是否具有艺术性。这些标准又与国家或州法律对于性、暴力的定义是相通的，便于执行。对影视作品中的内容，更多是以行业自律的方式出现，政府、民众与影视企业甚至教会相互博弈，寻求多方的共赢。而国内电影内容的规制体系则直接由政府相关部门制定并负责实施，这就使得管理部门与受众、企业之间出现了分歧，政府所提供的制度非行业与受众所需。

“中国的动画要发展，首先就是要建立完善的规制体系，从制度、社会与行业三个方面进行建设，但目前后两者是缺席的，制度在制定和执行上都存在着问题，其实施的有效性也值得怀疑。”一些企业管理者对中国的动画分级制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和建议。

在进行内容审查时，有时政治性标准占据主导地位，对性、暴力的审查屈于政策或意识形态的审查之下，会出现政治标准替代艺术性标准的局面。这种局面会对动画类型、题材、艺术上的多元化造成极大的约束。而这种对多元化倾向的压抑又会与对性、暴力的审查相互结合、放大，迫使动画主题趋于单一，表现形式也流于简单。一位动画企业的管理人员就讲过这样一个例子：他们进行项目公示申请前，请过两位专家帮着审了一下，专家认为这个项目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艺术性很强，结果在申请的过程中被有关部门否决了，理由是可能会造成负面影响。“我们所做的一些脚本、创意等很多都是从艺术性角度出发的，而且绝不是那种血淋淋、赤裸裸的东西，但在这种审查标准不一致的情况下，真的有可能是白费工夫。”该公司总经理如此评价。

目前，《广播电视管理条例》《电视剧审查管理规定》《电影管理条例》等法规与文件中的相关条款形成了关于动画的内容审查、主体资格、传播渠道等方面的管理体系。不过，这些制度在体系性上存在着很多问题，未能形成一个完善的系统。(www.xing528.com)

一般来说，一个完整的规制体系必须有三个相互独立的主体，即决定对某行业进行规制的立法性机构、具体实施的行政执行机构以及被规制对象。我国现下对动漫内容的规制大多数情况下是由中宣部、广电总局等相关部门来制定相应的规章与制度，由其下属的机关如各级广播影视行政部门来具体执行，而被规制的则是动漫企业。立法与执法两权集于一身，而播出渠道——频道频率资源又为国有资产，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实现立法与执法的中立，影响其规制效果。“裁判员和经纪人是一家的，运动员再玩也空间有限”，许多受访者如此评价。

我国现有的规章制度主要是针对传统动漫的，对新媒体环境下出现的新问题、新情况应对不足，使得法律法规的执行效力大大降低。以往的动画片管制是一种集权式的治理方式，《广播电视管理条例》《电视剧审查管理规定》等制度的实行正是基于对电视与影院等渠道的掌握之上的。而新媒体体现出来的非中心化的特性和技术进步造成的动画片生产由专业化向业余化人群的扩展，极大地冲击了这种集权式的规制方式，使得原有的制度在很多地方出现不适应的情形。虽然广电总局制定并颁布了《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管理规定》等规章制度，试图对通过网络、手机等媒介传播的音视频节目进行管制，但是从实际效果来看并不是很明显。

成人化的动画之所以能在网络上流行，实际上也正基于法律上的空缺。或者说，当前的制度体系并不适于新的传播环境。同样，一些独立动画或个体创作者在接受访谈时也说，他们做动画时很少到广电总局备案公示，做完短片之后就直接上传到网络。

据受访者介绍，在国外，内容的规制通过国家和州的法律、影视行业的自律以及社会团体的监督来实现，与分级制度配套的还有一些相关措施，如分区、贴标签等，以保证面向成人的动画不得在少儿能接触的地方出现。又或者对播出时段、频道进行控制，减少少儿接触成人内容的几率。在国内，与内容审查相关的制度或配套很不完善，这也使得少儿接触这些内容的机会大大增加。比如，国内一些电视频道开始在深夜时段播出面向较高年龄层次受众的动画，这种做法也缺乏有效的法律依据或相关规定的支持，合理性与合法性受到影响。

中国动画协会的一位管理者说，“网络空间实在太大了，作品又层出不穷，想管也不好管。”而一位李姓的个体创作者则直接说，他喜欢在网上发布作品就是因为网络比较自由，“只要不产生太大的负面影响，不引起有关部门的高度注意，行为还是比较自由的”。

正是因为有关内容规制的政策不明确，在实施的过程中很容易产生各种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目前国内对动画采取的是备案公示制度，由广电总局与省级广播影视行政部门负责对动画项目的备案材料进行审查，但是这两级部门对某些因素的看法存在一定的差异，有时甚至会产生解释上的冲突。一位动漫企业的老总说，他们企业的题材在省级广电机构申报时没有问题，但是到总局这一层就被打了回来。“难道这个标准就没有一定之规么？两级机构审出来的结果相差也太大了”，他说。综合另外一些访谈者的意见来看，地方部门与总局两者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地方广电机构更倾向于发展本地的动漫产业，因而在题材审核的尺度上会放得更开一些，两者之间产生问题与冲突是必然的。前面受访的动画协会管理人员也说，“总局与地方两级部门都有自己的利益出发点，当然对同一个项目有不同的看法。这与标准不严密有直接关系，管理中由于缺乏标准都靠人来决定，出问题是必然的。”

如前面所说，由于对性、暴力、色情的程度无法明确界定，而且这些因素与作品表达之间的关系也得不到正确区分，因而在具体执行上也存在许多矛盾。正是由于界定标准不明确，什么时候性、暴力与色情是过度的，什么时候又是表现剧情所必需的、严肃的，很难区分开来，因而相关审查人员在执行时很容易主观臆断，无论是必需还是真正过度的一律删掉，以求安全。中国动画协会的一位管理人员如此评价，“管理部门是从省事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的，在很难区分时直接拍死，要比反复研究、讨论轻松得多了，而且在应付上级部门检查时又比较安全”。这种方式直接导致那些反映成人情感动画的生产受限，遑论那些性、暴力与粗口等较多的动画了。

现有的内容规制体系中，对性、暴与色情有着不同的标准。一般来说，相关管理部门对性与色情的控制较严格，但是对暴力、格斗之类的因素控制相对宽泛。出于中国功夫电影盛行的原因，大多数的电影与动画中总会涉及此类内容，而受众的接受度似乎也要高一些。但是从保护少儿的角度来看，暴力因素也应与其他因素一样严肃对待。“我们做部功夫动画比较容易通过，但是做个稍微有点暴露的就不行，这不就是个双重标准嘛。”不少企业管理者与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与难以掌握，这种态度上的模糊性，影响了规制的完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