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动画成人化现象研究：动漫产业政策分析

从产业政策的角度来看，动漫产业政策实际上是一个环境建设的问题。从当下的学术期刊与专著的讨论来看，动漫产业政策主要有公共服务平台、扶持政策、人才培养政策、产业服务等几个方面。对于动漫产业政策的实施效果我在《中国动画产业政策及创新研究》一书中进行过分析，在这里我们主要探讨这些产业政策对于动画成人化倾向的影响。

一般来说，许多地方的园区、基地都实行“一二全免三减半”及其类似的政策并对生产用房等土地使用产生的相关费用进行减免，以减轻企业的负担。从访谈了解的情况来看，房租补贴政策对于那些中小型动漫企业来说是最直接也是最吸引人的一项政策。大多数小型动画企业或者个人工作室往往资金不足，房租与物业成本是他们考虑公司或工作室选址的重要原因。而较高的房租补贴政策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解决很多问题。一位在北京798区域设立了动漫公司的访谈对象在访谈中说，“一二全免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那意味着在两年内至少可以省下一二十万的租金，而我的工作室总体投入也不过几十万。房租的减免可以让我们松口气，赢得更长的发展空间，可以做一些自己有兴趣、有艺术性和原创性的动画。”实际上，这个公司一直是以动画外包加工、广告拍摄的收入来补贴原创动画的制作，也制作出了一些比较有名的全年龄动画与成人化动画，房租的减免的确让他们松了口气。

这种意见，在我们访谈的对象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不过，在访谈中我们发现，目前的政策仍然存在一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一些企业认为，实行补贴政策后虽然房租是减了不少，但是在园区里，水电物业等收费相对较高。北京的一位动漫企业总经理就在访谈中表示，如果换到五环外的一个办公点，在园区一年的水电物业费用加起来足够他们在五环外一年的运作费用了，这样算起来不进园区更加划算。另一位动漫公司的老总也持同样的看法，“我这里租一年非常便宜，而且空间要大得多，足够我们这几十号人办公了。空气也好，环境宽松，便于大家创作”。该公司在农场租的是一套别墅，购置了一些娱乐设施，公司内部还开起了小食堂，而员工居住的地方都在附近，有大量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休闲、创意，也制作出一些非常好的小短片。

对于那些小团队或个人，则往往在居民区租商住两用房，成本相对较低，也不受园区的房租补贴政策的影响或影响较小。

这方面的政策主要包括产业发展专项资金、资金奖励政策、税收优惠等以及国家或地方政府关于动漫产业的其他扶持政策，此类政策对动画成人化趋势的功效需要分为两个层面来看：

对于那些反映成人生活、成人情感、成人话题的商业性动画来说，只要其意图良好、文化价值高，有较高的艺术性，就可以去申请国家的专项资金或通过资金奖励、扶持资金等方式来获得政策的资助。如《快乐东西》等就被广电总局列入优秀动画的推荐行列，也享受了各种级别的播出奖励。这一点，在与动画公司的访谈中也得到了证实。

那些具备较多血腥与暴力、反映社会阴暗面、讽刺社会不良道德现象等方面的动画片，可能会由于其内容过于敏感而引致审查，该项目也就难以享受国内的各种扶持政策。如《刺痛我》就遭遇了这种状况，几乎所有的资金都由作者个人承担，而完成之后也难以进入电视或影院。对于此类企业或个人来说，即使有很多好的创意也很难获得相关的资助，这也是动画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个问题。

由于政府缺乏对性、暴力等的明确规定，相关管理部门在处理相关事务时也可能会进行简化处理，许多原创动画作品在申请这些政策扶持时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困难。这也使得许多动漫企业或个人在制作动画时只能出于自己的兴趣而非市场方面的考虑，影响了产业的健康发展。北京798区一位从事原创动漫的企业老总说，“做面向成人的动画想要获得扶持，太难！我现在做，只是因为我是做动画的，我对这个感兴趣，有没有钱我都会做”。武汉的一位企业老总也表示信心不足，“我们现在做这个，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有兴趣，公司也还能活下去，但是说不定到哪天连我们公司都倒了，其他的就别谈了”。

同时，在日常的管理中，这些政策还存在着其他一些问题，如执行的透明度不高。一些优惠或奖励政策在执行时，企业对政策的具体内容、具体执行过程以及后续动态都不明朗，一些资金并没有完全足额落实到原创动画企业。一位老总在访谈中很无奈地表示，他听说过有笔资金被其他企业拿走了，“这点钱要是给我们，我们能做几部非常好的动画短片，在成人群体中绝对有市场，就是市场效益可能不会太好，国内市场需要培育”。也有不少动漫公司的管理者表示，反正公司拿不到资助，也不关心这些政策的问题。

此外，执行过程中所出现的低效问题也为访谈的企业与个人所诟病。比如相关补贴发放时间过久、税收的“两免三减”迟迟得不到落实等，也会影响到他们的运作与管理。“为了这点减免，我们跑了好几趟。大部分精力都用这上面了，哪还有精力去创作。”一位公司老总十分无奈地说，他出身于美术专业，既是公司的老总，同时还兼任着原画师、脚本创意等多个职务。与政府部门打交道，已经让他感到心力交瘁，想请个专职人员又担心成本问题。这种意见，在访谈中不在少数。

对于那些不在园区或基地的企业或个人、团队来说，他们主要分布在比较偏远的地带或是居民区中，日常工作主要是关注公司的生产与运营，很少关心其他事，因而政府有些什么优惠政策、有哪些优惠条件，基本不清楚，更别说去享受这些政策了。一个地处北京六环外的动漫公司老总很无奈地说，“平时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创作、跑资金，哪有时间去了解这个呀。要了解就只能打电话、上网看，不过那些信息又不全、不透明，我们也没时间去想这些”。该公司也是国内较早在网上发布面向成人的原创动画，并通过网络销售衍生产品的动画公司之一。而受访的一些独立动画人则表示，根本没有想过国家会有资助，也没想到过去申请，因为他们创作的动画内容很难让他们有这个机会。

中央和各级地方政府都出台过相应的播出奖励，对于动漫企业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回收成本的渠道。

对于反映成人生活、成人情感、成人需求且内容较为正面的动画来说，播出奖励政策能够让动漫企业获得相应的补贴。对于一些小型企业来说，它们可以凭借基地与地方政府的奖励补贴生产成本，这样就能有更充分的发展时间，以有限的资金做更多成人性、独创性的东西。

“对于我们来说，这个政策还算不错了，至少我们能够通过做少儿动画筹集部分资金，去补贴我们真正想做的动画。”武汉一位动漫公司的老总这么说，他的公司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为其心目中“真正的动画”筹集资本的。(www.xing528.com)

而另一位比较喜欢原创动画的公司老总则更明确地表达了这一点，“我现在做儿童动画，这些都是不得已的，主要是想回点血，做那些成人的、主题较深的、先锋性较强的动画才是我的理想，毕竟我们是搞艺术出身的”。

不过，也有部分企业经营管理者对此项政策持有异议，就访谈的结果来看，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扶持力度不大。就与许多动漫企业老总的访谈结果来看，由于电视台把握了渠道，从电视渠道播出的动漫作品几乎没有收益，做得好的也只够回收成本而已。真正要筹集资金去做满足成人欣赏需求的动画，难度不小。

二是政策扶持偏向。动画的播出奖励，往往锁定少儿、原创、精品，这些政策无形中引导一些企业为了争取各种播出奖励而做“命题作文”，大量生产少儿动画片，使得整个动画业趋向少儿，不利于动画门类的完善与动画艺术的发展。本来就赢利模式不明的动画企业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做少儿动画，更不利于面向成人的动画片的发展。

“这种政策，只能让大家争着做少儿动画，去找关系进央视、卫视播出，哪有时间去想着做主题更深刻、表现方式更新的动画呀。说实在的，我现在也在做少儿动画，为了生存那是没办法的。”石景山一位公司老总这么评价国家的扶持政策。

对于那些性、暴力等成分比较明显的动画片，通过播出奖励获得资金的可能性显然非常低。因而在访谈中，一些企业表示，“我们做的动画，一般都不走电视渠道，也不想去通过播出奖励挣钱，也不可能挣钱，我们都是在网上播出，搞点衍生产品，能挣点算一点，补贴下成本就好”。而访谈中的几位老总，基本上都做过一些比较适合成人品味的动画片，在网上播出积累人气，同时发行衍生产品，在受众中具有非常好的反响，但是由于衍生产品营销推广力度不够，市场效益并不是太好，而大规模市场营销的成本又是他们所无法负担的。

近几年来，动漫产业的融资服务发展非常迅速。以北京为例，北京市近几年来，对文化创意产业的融资体系建设加大了力度，主要出台了《北京市文化创意产业贷款贴息管理办法（试行）》（京文创办发[2008]5号）、《关于金融支持首都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的指导意见》等政策，而影视动画项目贷款需要担保的，则参照《北京市文化创意产业担保资金管理办法（试行）》（京文创办发[2009]3号）执行。近年来更有文化创意产业专项贷款、文化创意企业担保专项资金政策出台，并成立了北京中小企业信用再担保有限责任公司等等。

从我们的访谈结果来看，动画产业的融资渠道虽然表面看来多种多样，如风险投资、产业外投资、银行投资、上市融资等，但是能够融到资的一般都是较大型的企业，中小企业基本上很难获得这些渠道的资助。而成人动画市场的不确定性与国家的内容管制以及渠道管制，使得一些动画项目的市场盈利预期降低，很难获得金融机构与风险投资的青睐。

对于动漫公司来说，企业融资需要提交抵押。而大多数动漫企业规模过小，除了自己所有的部分设备与作品外，其他资产很少，难以以固定资产抵押来获得融资。在天通苑居民区的一个小动漫公司，我们看到整个公司就是一个三居室，其中客厅与主卧是办公区，公司职员总共十来人，十来台电脑，除了这些，公司几乎没有其他的资产。公司老总就这样说，“除了几台设备，基本上就没什么固定资产了，怎么做抵押呀？”那些个人工作室、小团队则更是如此，固定资产规模非常小，相对于融资规模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湖北的一个小区里，我们访谈了一个动漫爱好者，他自己在家中做动画，卧室就是工作室，所有的设备就是两台电脑。《打！打！打个大西瓜》的作者杨宇在创作该动画片时，其情形也与此相似。

不仅如此，虽然1996年国家出台了《著作权质押合同登记管理办法》，对著作权、影视版权做质押的政策放开，但是，缺乏科学的评估体系以及成人动画市场的高风险性，成为想制作成人化倾向较明显动画的企业和个人在融资上的“拦路虎”。由于缺乏客观中立的评估体系，动画作品的市场价值往往会被低估，而对于那些中小型的企业或团队、个人来说，他们中间的很多都是介入动漫产业时间不久的，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作品或版权，这就使得他们从银行或金融机构融资更为困难。这些小型动画企业或个人常用的方法是找朋友拆借，或借高利贷。虽然这两种方法会产生较高的利息，但是时间短，而且资金量大，能够解一时之急。在我们对其卡通、野人谷、互象动画等公司的访谈中，发现找朋友借钱是一条重要的筹资渠道，银行融资对他们来说门槛太高，“找银行不如借高利贷”。而对于小型团队或个人来说，银行融资的难度更高，不过视频网站、网络公司倒是为他们开辟了新的资金来源，一些具备一定市场效应、人气规模的动画产品会获得视频网站的资金扶持来进行生产，前面所说的饺克力、七度鱼等就是如此。

此外，上市或是风投方面，这些企业也并非没有尝试过，但是效果并不明显。究其原因，人才不足，尤其是经营管理人才的缺失是一个重要因素。访谈中的大部分企业高层经营管理人员都是美术专业或平面设计等专业出身，长于技术而拙于管理，很多人都是半路出家，被迫走上了管理岗位，管理经验不足，风投与融资方面的知识缺乏，也使企业在这方面存在严重的短板。

人才对于动画产业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于引进、聘用的高层次的管理人才、技术人才和营销人才，各地的动漫园区都会在户籍办理、子女入学、入托方面提供支持保障，以吸引人才，留住人才。但在实际的执行过程中，也会面临着一些问题：（1）标准不一，管理部门与动漫企业对于动漫人才的认定标准不一样，前者偏向于文凭、资历等可见标准，后者强调能力与声誉，在引进时就会出现双方冲突的现象；（2）办事程序繁琐，人才引进审批程序过于繁琐和复杂，影响工作效率；（3）落实力度不足，在政策的执行上未能做到及时、准确、高质量，难以留住人才。实际上，我们在石景山、丰台等地访谈所得到的意见与武汉光谷、深圳等地一样，证明这个现象是一种相对普遍的行业性的问题，而不是一时一地的问题。

知识产权保护方面，虽然国家与政府在版权保护、版权交易等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但是版权保护工作却依然举步维艰，进展缓慢。彼岸天的一位经营管理者就提到他们的衍生产品曾被人盗版，使其几乎无法通过衍生产品来回收资金，“我们的衍生产品刚上市，挺受欢迎的，没想过几天在一个店铺里就看见盗版的，真是没办法”。而皮三的互象动画在发行《哐哐日记》时，也碰到了这种情况。尽快出台相关制度，保护企业的权益，是访谈中各企业高层管理人员的共同心愿。取证难，维权费用高，是企业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面临的最大问题。互联网时代，盗版侵权成本低，而且传播活动很难控制，企业以一己之力面对遍地开花式的盗版行为，花时间费精力进行取证、诉讼，不仅成本高昂而且迁延时日，有可能得不偿失，武汉的一位动漫公司老总将之总结为，“花了时间，费了金钱，还赔上人力，最后不一定能挣回来，不值当”。其实，这也是个大环境的问题，几乎所有的文化创意行业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对于那些非商业性动画或独立动画来说，其资金极为有限，而盗版则使其衍生产品无地可销，商业化活动也无从开展，生存机会大大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