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美”字起源,一般根据后汉许慎的《说文解字》,采“美,甘也,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羊大则美”的说法;《说文》在解说美“从羊从大”后进一步说,“甘,美也,从口含一”,“美与善同意”。李泽厚先生在《华夏美学》中,依许慎的说法对“美”字作解释,探讨统一“羊大则美”“羊人为美”这两种解释的可能性(从甲骨文、金文这些最早的文字看,“大”是正面而立的人,很可能“羊”是古人祭祀时冠戴羊形或羊头装饰的大人)。在传统文献里,因羊温顺之秉性,更有“跪乳之恩”,常常被描述为知仁、知义、知礼等各种美德的义畜,“羊”成为“美”的化身并人格化了。总之,“美”字原意似有好吃、温顺、吉祥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然究竟什么是“美”,一直以来笔者却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或答“长卿怀茂陵,绿草垂石井,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是美的,《诗·鄘风·桑中》中的孟姜、《庄子·齐物论》中的毛嫱和丽姬是美的,又或答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是美的,钟灵毓秀的峨眉山是美的。答的都是“什么东西是美的”,而道不明“美是什么”。日常生活中,“美”除多形容德才、相貌,最常用于修饰人因味、色、声、态产生的味觉、视觉、听觉等,大概多以感觉、直觉、体验、心理活动等精神形式或文化、艺术活动而存在,即所谓“美感”;但人们对美与丑的界定、美的标准、美的程度等看法却不尽相同,犹唐人喜肥胖,当今中国社会却崇尚减肥、骨感一般,“美”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地而异。以上应是笔者在读《谈美》之前关于“美”所能达到的“最高级”认知;然一个“美”字,承载之丰、蕴含之深,远超所想。
对于不做学术之人,不会将“美”作为区别于文艺批评、哲学和自然科学的独立人文学科、交叉学科加以研究,更难以哲学眼光、理论形态将“美”作为美学(属哲学二级学科)的基本范畴与中心问题加以剖析,从而获得新知。在美学界,“美是什么”既是一个古老的问题,又是一个至今人们都在争论的问题。古希腊因对美和艺术进行哲学思辨性的反省和思考,产生并逐渐形成了西方最早的美学思想;西方美学史源远流长,著名的美学家、著作和流派极多(多是著名的哲学家、哲学著作、哲学流派),影响遍及世界。而中国美学的历史至少从老子、孔子的时代就开始了,纵观见于哲学、宗教、绘画、书法、诗词歌赋等形态之中的中国传统美学,在美学的基本理论问题上亦有着极深刻的思想,贯穿着泱泱大国独特的哲学观念。从古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博克、黑格尔、休谟、叔本华、胡塞尔、海德格尔、杜夫海纳,从中国先秦时期的老子、孔子、庄子,到王夫之、叶燮、石涛、刘熙载、梁启超、王国维等,中西方不同时期的美学思想灿若星辰。如黑格尔说:“美是在个别事物上见出‘概念’或理想”;海德格尔说:“美是作为无弊的真理的一种现身方式”;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庄子说:“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柳宗元说:“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张彦远说:“凝神遐思,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离形去智”;王夫之说:“吾心与大化的相值而相取”。在这些关于“美”的论述中,“美”已然“哲学化”了,其深刻之处就是哲学世界,一具体就深入、一深入就生动,玄之又玄却自成体系、充满力量。显然,我们日常生活中“美”(Beauty)与美学(Aesthetics)学科中“美”的概念相去甚远;正如《美学原理》一书所述,美学学科领域讨论的“美”不仅仅指优美,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和谐的、完整的美(如西湖、西施之美),还包含了崇高、荒诞、丑、飘逸、空灵等各种审美形态(如杜甫、韩愈等中国历史上的一些艺术家着意在自己的作品中创造丑怪形象),是一种广义的美。
在中国传统美学看来:美在意象(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个核心概念,最早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易传》,有“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之说,南北朝时期的刘勰在其所著《文心雕龙》第一次铸成这个词,之后逐渐形成了中国传统美学“意象说”),意象是“美”的本体,意象也是艺术的本体,其最一般的规定是“情景交融”。朱光潜先生继王国维先生在中国确立美学学科之后,进一步引入、移植西方美学理论,中西汇通,吸收中国传统美学“意象”的思想,提出:“美感的世界纯粹是意象世界。”美是审美活动中“情”“景”相生的产物,是一个创造;审美活动就是要在物理世界之外构建一个情景交融的意象世界(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不虚景,景总含情),这个意象世界就是审美对象。《谈美》从木商、植物学家、画家对一棵古松的三种态度为例开篇,阐述实用、科学、美感对同一对象的不同态度,对比引出对“美感”的释义。“实用的态度以善为最高目的,科学的态度以真为最高目的,美感的态度以美为最高目的”;美感是一种超理性(科学的态度)的精神活动,同时又是一个超越个体生命有限存在(实用的态度)的精神活动;美感起于形象的直觉(而不是反省),思考和欲念都暂时失其作用,目前意象和实际人生之中有一种适当的距离,艺术家和审美者在观赏这种意象时,处于聚精会神以至于“物我两忘”、达到“物我同一”的境界,人的情趣与物的情趣往复回流(“宇宙的人情化”),这是一种极自由的活动,美就是这种活动的产品。杜甫在《月夜忆舍弟》中写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诗中的月亮显然不是一个实在的物,更不是天文学研究之对象,而是一个纯粹的意象世界,诗句所呈现出的月亮之美就在于这个意象世界。(www.xing528.com)
先生为尽晓畅,又进一步辨析快感、联想与美感,考证、批评与欣赏的关系,纠常人之于美的一般性误解,并通过艺术美与自然美的统一性、美的社会性,再谈“美是什么”的问题,他形象地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它一半在物,一半在你”,“美之中要有人情也要有物理,二者缺一都不能见出美”,“它是心物婚媾后所产生的婴儿”,“美的欣赏极似‘柏拉图式的恋爱’,对于所爱者只有无所为而为的欣赏,不带占有欲”。正如北大哲学系叶朗教授所说,美(意象世界)是一个完整的、充满意蕴、充满情趣的感性世界,在审美活动的过程中生成,显现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中国哲学中的“自然”),即“情景契合”“物我交融”“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生活世界;又如杜夫海纳所说:“审美经验揭示了人类与世界的最深刻和最亲密的关系,他需要美,是因为他需要感到他自己存在于世界”。意象世界是人的创造,正是这个创造照亮了生活世界的本来面貌;中国现代哲学家、美学大师、诗人宗白华说:“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这就是美。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美与不美,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也就在于能不能生成审美意象。照此看来,当今社会,有人以感官刺激、怪诞离奇为美(行为艺术),有人以模糊艺术品与日常物品的界限为美(波普艺术),有人以光鲜亮丽、追求时髦为美,有人以故弄玄虚、让人不懂为美,或许这些都是对“美”片面误解后地追求,而得不到真真正正的美感观念。
书中还有关于情感、模仿、想象、格律、灵感等“美的创造”的话题,即使不懂音律、诗学、绘画技法,亦可从诸多实例中了解艺术家“庖丁解牛”的历程,享受“美感”带来的精神饕餮;若本就从事艺术,则更能感同身受从“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到“手中之竹”的审美创造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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