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这里出现一个问题,纵观天下,一个特别伟大的历史学家并不仅仅是历史学家,绝对是一个思想家。真正伟大的社会学家,无论哲学、历史、社会、政治,都有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独创性。
杨:你这么一谈,中层理论其实不仅是一个史学问题,主要应该是使史学真正能跟其他学科相互对话,形成一个互相说明、互相阐释的关系。在中国的政治哲学,包括现在在自由主义和左派的争论的背景之下,中层理论应该提供某些资源。
肖:能否给论争提供理论资源,这的确很重要。但是他们就是缺乏中层理论,要么在宏观领域,要么在微观领域,其实两者之间不是一种简单的对应关系和论证关系。
杨:或者仅仅是一种西方理论的一个翻版,比如说自由主义仅仅是西方个人主义的一个翻版。在这个层次上谈问题就没有什么意思,根本就没有什么进化。我们这个中层理论,包含新社会史,其实就是为了给相关学科提供有机对话的一些基本条件,这样才能在实实在在的地面上谈问题,而不是仅仅停留在想象中。我觉得真正要有所突破的话,应该在历史学“中层”这方面有所突破。汪晖其实已经在做这个工作。
肖:他主要是思想史,但是已经学会了社会史基本的分析方式。
杨:他基本上是要进入社会史,但后来我几次跟他讨论,发现他基本上还是思想史的一个脉络。社会史他进入得不太好,因为社会史可能更复杂,需要有一个非常深厚的史学功底。
肖:汪晖这个现象比较复杂,因为他这个人,有某方面的缺陷,但在一些方面又很有天赋,又肯下功夫。缺陷、优点再加上工夫,这三点构成一个特殊的汪晖。他的特长就是,他是搞文学出生的。从他的文章来看,他是很虚无、很悲观的一个人。在他的文章中如果出现散文化的句子,没有一句话不是悲观的。他有很强的形象思维,在表象的相互联结上有某种洞察力。但他概念能力不够,不能用概念来支撑他通过敏锐的文学能力所发现的复杂的社会问题。他无法完全走上社会史研究。我认为他是有内在于社会史的思想史分析,他不会纯粹去讨论社会史的问题。但他所发现的,我们觉得基本可信。他善于抓住那些人们已经形成共识、很难否定的基本的社会史材料来做思想史分析,而这些材料的意义往往被忽视了。
杨:所以说,包括我和汪晖在内的这一代都要更加清醒的加以定位,要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层次上谈问题,能谈到什么层次。汪晖,如同你所说的,他有这种天赋,但他往往又经常越界。
肖:但汪晖有个好处,就是他还是有自知之明,所以特别地刻苦,不断地追溯,比如他那个《中国现代思想的起源》一书一再推迟出版。(www.xing528.com)
杨:只是他追溯的范围太大,他一直把现代思想的诞生这样一个相对有限的范围一直扩张,最后甚至追溯到中国“礼”的诞生。他给自己规定的任务,可能应该是分阶段地进行。这恐怕是他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所以我觉得在汪晖和葛兆光的这种思想史的写法(包括思考问题的方式)的终结上,他们是最具代表性的悲剧人物。
肖:葛兆光说他们那一代人提出思想史要重写,而他写《中国思想史》目的之一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是有自觉意识的。我觉得他是带着悲剧性的情怀来完成这些东西。
杨:他们都很明确地意识到他们到此终结了,他们是最后的终结者,是一个悲壮的出场。(肖:葛兆光也想终结这个悲剧)但是我觉得汪晖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是作为一个终结者存在,但他是想做一个起点者的表率。我觉得新社会史或者说中层理论有一个问题,就是说,要打破学科本身的自闭性,把其他学科正在讨论的一些尖端的或者说当前的问题引入历史学的一种观照中去。这就形成一个基本的开放性。
肖:我在本科时代就给自己确立两个东西:一个是没有学科概念,一个是我坚决反对用一个体系去打倒另一个体系,而是用一个体系去沟通另一个体系。任何一个体系都有自己雄厚的经验基础、自己的学理论证。如果一个体系没有自己的经验基础,仅仅有学理论证,是做不到的。这些学者的经验基础也是很雄厚的,而学理论证是这些学者的长项。所以只可能沟通,不可能打倒。如果你要去打倒它,那就等于你白白地少了一个很宝贵的经验资源。这个经验资源你不一定要接受,但你必须去感觉它、触摸它。这是我一贯的思维特点和追求方向。任何学科都有自己学科的研究对象,有自己学科的表述规范,但是任何研究对象都不是孤立的。搞文学研究的人,文学作品里写的是一个社会现象,一个个人现象,这和所有的学科都分不开来。我们先有对象和问题,然后才有学科。
杨:你谈到这种交叉比较轻松。其实对历史学界来说,这恐怕是一个非常基本的没有解决的理论问题。历史本身已经变成了其他学科的来源和资源,同样历史也应该把其他学科的资源纳入自身的框架中来。这恐怕现在需要一个基本的共识才行。
肖:我对现代学科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在现代社会学科和人文学科里面,有两门具体的学科,具备哲学基础的地位,一个是经济学,一个是历史学。然后还有一个东西成为所有学科的方法和分析、表达的重要来源,这就是社会学。
杨:对。实际上历史学就变得格外重要,要是故步自封,它基本上就没有一个自己合适的表述方式,不能有自己表述的一个基本的框架。现在历史学缺乏这个,所以我觉得应该再与其他学科进行对话,重新把社会学的资源引入到一个基本的历史表述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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