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17 世纪初的混乱时期里,波兰与瑞典先后侵入俄罗斯占领土地,西吉斯蒙德三世甚至还觊觎莫斯科的王座,俄罗斯国家几近灭亡。在英国人的眼中,从政治制度、文化风俗来看,俄罗斯是个奇异的国家,而从地理位置、自然资源角度来看,俄罗斯则是一个充满商机的国度。英国人明白,若俄罗斯国家崩溃,那他们将很有可能失去在俄现有的商业利益,也将断送未来开辟东北航路的机会。审时度势,英国人提出了一个大胆而冒进的计划。
在俄罗斯北方建立保护国的计划是由英国雇佣兵上尉托马斯·张伯伦(Thomas Chamberlian)提出的。1612 年秋,他将该计划提交给莫斯科公司。1612—1613 年之交的冬季,这个计划又被上呈给了国王詹姆士一世。[66]张伯伦曾在 1609 年赴俄,参加过瑞典国王应沙皇舒伊斯基(Василий Шуйский,1552—1612 年,1606—1610 年任沙皇)请求组织的援俄部队。三年在俄作战和生活的经历让张伯伦对这个国家的乱局有深入的了解。他发现俄罗斯局势的走向对英国商人的贸易前景越发不利,便在 1612 年提出了在俄罗斯北方建立保护国的计划,意在保护和发展莫斯科公司的商业事业。他在报告里有理有据地论述了此计划实施的可行性和必要性,突出强调了该计划的经济价值和政治意义。这个计划得到莫斯科公司高层的推崇,而后詹姆士一世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在报告的开篇,张伯伦就指明:英国有条件在俄罗斯北方建立保护国。他认为,俄罗斯处于合法王朝断裂的乱局中,波兰和瑞典入侵并侵占领土,俄罗斯面临着被肢解和瓜分的亡国危险。他指出,当时俄北方地区尚未受到战火的侵扰和破坏,那里的人民长期与英国人通商,有意愿臣服于英王的统治。他写道:
目前,俄罗斯的北方领土尚未受到战争侵袭,那里的人民认识到了波兰的侵略野心和瑞典的背信弃义,但他们毫不畏惧。他们长期以来便与英国保持着互惠互利的商贸关系,在长期的交往中逐渐学到了一些我们所拥有的德行和品质,尤其受到了我国君主无上英明和仁德的影响,现在便渴望投身于他的保护之下。为了达到目的,去年夏天他们与莫斯科公司的代表(他本人告知于我)进行了会谈,他们将在下一批船队返回时派遣使者前往英国,若我方代表能就此事给他们一些希望或是鼓励,那他们就将在俄罗斯宣传此想法。[67]
在张伯伦看来,俄北方地区的人民本身就有臣服于英王的愿望,该计划的提出是有现实依据和道德支持的。就道德支持来说,若将来英国人武力干涉俄罗斯局势,其动机可认为是与波兰人和瑞典人不同的,后二者是侵略者,而英国人则是作为拯救者前来,他们是受俄罗斯人民的邀请而来的。
在报告中还提到有莫斯科公司代表与俄罗斯人就臣服英国一事进行了商谈,英方的代表是梅里克,但张伯伦并未提及俄方人员的姓名。在俄罗斯的史料文献中尚未找到有关这个会谈的记载。因此,会谈是否真实存在,在史学界还是有一些质疑和争议的。对此问题,俄罗斯历史学家И. 柳比缅科认为:“我们似乎,也是完全有可能倾向于支持这个计划的。”[68]她从多方面分析和论证,认为这个“可疑事件”很可能确实存在。首先,她认为若英国人对俄罗斯人的意愿并无了解,他们怎敢提出如此大胆和冒进的计划;其次,当时俄罗斯各阶层人士对外国人表现出了明显的好感,他们倾向于邀请国外君主前来执政,有人倾向于波兰的王子或国王,有人倾向于瑞典国王,那么有人倾向于英国国王自然也合乎常理;再者,俄罗斯北方居民对经济利益的重视超过了国家利益,尤其是当时国内已无合法君主,而英国人长期与北方地区居民进行贸易往来,北方贵族阶层很有可能与英国人进行了短期谈判讨论依附问题。[69]笔者赞同И. 柳比缅科的观点。在缺乏合法王朝统治的形势下,当邀请外国君主执政成为主流思想时,波兰和瑞典国王若可以,那么英国国王自然也就有可能。要知道早在 1593 年时,俄罗斯宫廷还曾考虑邀请奥地利的马克西米连大公(Archduke Maximilian)在费奥多尔沙皇去世以后继承皇位。[70]
接下来,张伯伦在报告中强调了俄罗斯对于英国的经济价值和政治价值。他认为英俄贸易的存在是非常有必要的,俄罗斯为英国提供了所需的很多种商品,如亚麻、大麻、绳索、焦油、动物油脂、桅杆,各种毛皮,蜂蜡、蜂蜜、亚麻油、大麻油等,而英国的呢绒布料、锡、铅等商品在俄罗斯也有市场。他指出,俄罗斯商品中的绳索是英国海军大量需求的战略物资,其供应量对海军舰队的实力提升有不可忽视的影响。[71]
然后,张伯伦还对俄所具有的经济价值做了进一步的说明。他分别介绍了俄罗斯北方地区和南部伏尔加河沿岸地区的情况。关于北方地区,他认为那是一块贸易宝地,物产丰富,且运输通道便利;而谈到伏尔加河沿岸地区,他认为伏尔加河是天然的航运良道,可加以利用,此外沿河各城的税收收入高得惊人,其总额并不比贸易额少。[72]多年来,莫斯科公司一直在为恢复全部贸易特权进行努力,对俄罗斯的经济价值也有评估,张伯伦的报告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和支持。
另外,张伯伦还指出,经济价值的开发并不局限在俄罗斯国境内,莫斯科公司完全可以继续开辟通往东方的商路,以寻求更大的市场和获取更多的经济收益。当时,利凡特公司运送东方商品的成本高、风险大,沿途要提防海盗和西班牙人的偷袭,若莫斯科公司开辟并控制东方商路,不仅贸易风险会小得多,利润也将非常可观。张伯伦写道:
如果我们竭尽所能地建立起一条有保障的商路来[73],而我国是此商路经济价值的唯一受益者,那时我国将成为东方商品的集散地,我们的商船将满载货物开往法国、德国、低地国家和丹麦,而这将给我们英明的国王陛下增加大量的进出口税钱。[74]
张伯伦指出,若该计划成功实施,国王将成为大受益者。事实上,在 1612 到 1613 年间,詹姆士一世遇到了严重的财政困难,甚至无法支付自己提出的议案。[75]张伯伦的提议自然会引起他极大的兴趣。
紧接着,张伯伦又阐述了该计划实施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他分别从经济和政治两方面做了分析。在经济方面,他写道:
首先从波兰人开始说起,如果他们占领了这个国家[76],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波兰国王与哈布斯堡王朝有着紧密的联系,且波兰又是由耶稣会控制,那么可以预见的是,我们现在所享受的包括特有的免税权在内的所有贸易特权将被废除,而这些特权将被转赐予我们长期的竞争对手[77],他们会为此开出高价。试想一下,波兰国王是否有征服这个国家的打算呢?[78](www.xing528.com)
在谈到贸易活动有可能遭到毁灭性打击之后,张伯伦紧接着谈到了政治方面可能遭遇的不利局面:
而如果荷兰人借波兰国王之手,或是在我们拒绝实施保护国计划时,自己将俄罗斯人纳入其保护之下(他们无疑会做的,他们已经开始考虑此事了),他们就将把我们排挤出俄罗斯的市场。作为一个有政治影响力和发达工业水平的国家,荷兰会尽可能地加强自己的海军实力和削弱我们(荷兰是现在唯一的与我们在海上实力匹敌的国家),那么他们将成为海上唯一的主宰者。难道我们不认为荷兰人会这么做吗?[79]
张伯伦所提到的经济和政治危机,实际上莫斯科公司的商人早有察觉,但他们尚未找到应对的办法,而张伯伦在此提出了解决办法—— 建立保护国。
在陈述了应该实施保护国计划的种种理由后,张伯伦开始详细地介绍具体的实施方案和办法。他写道:
综合所有的因素,在对计划的可行性和风险性进行考量后,我做出了以下结论。如果我们的国王陛下受邀统治俄国的部分领土,而这片领土是从阿尔汉格尔斯克延伸到伏尔加河的下游,包括了沿伏尔加河至里海(波斯海)岸边的土地,或者说如果我们至少能控制或是可对这块土地实施保护权,为自由贸易提供保证,那么对任何一位国王而言,这都将是哥伦布向亨利七世提出寻找西印度计划以来最伟大和最令人欢喜鼓舞的提案了。[80]
张伯伦指出了这个保护国应包括的范围。他认为,这个计划若能成功,一来将保护莫斯科公司现有的商业利益,二来还将有可能在此基础上开辟通往东方的商路,获取更大的利益。他将此计划与哥伦布向亨利七世提出的提案相提并论,一方面是强调了此计划意义重大,另一方面某种程度上讲是在迎合君主的虚荣心。
计划的实施方案提出了,而如何将其付诸实践呢?用什么方法呢?张伯伦在此给出了建议:
国王陛下应将任务托付给一两个行事小心谨慎的人。他们将在五月随海军舰队赴俄与相关的俄罗斯人进行商讨并达成协议,以确定我们是取得对这片土地的主权还是在那里建立受我们国王陛下管辖的保护国。俄罗斯人也同样地需要派遣使者来签订协议。他们可随九月返航的舰队来伦敦,同时还应给予莫斯科公司足够的珍宝和商品,以支付我们按其要求提供军队的费用。军队在五月派出到达俄罗斯后,莫斯科公司的商人应先用手上的资金垫付军费。[81]
在这里,张伯伦谈到了计划实施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即资金问题。他承认资金问题是难题。在未获收益的时候,由谁出钱来资助这个计划呢?他建议由莫斯科公司先垫付费用,而后一旦双方签订协议,俄罗斯丰富的珍宝和资源将用以弥补公司先前的付出。
在报告的最后,张伯伦称此计划将为英国和俄罗斯造就一个双赢的局面,英国将获得经济利益,而俄罗斯人将得到所向往的和平和自由。[82]这些话实际上不过是张伯伦自我粉饰和美化的说辞。按该计划的设计,英国人不用付出过大代价便可获得一片广袤的领土和收获巨大的经济利益,而俄罗斯人将为他们自己与英国人的愿望买单。
张伯伦的报告针对着莫斯科公司和詹姆斯一世关心的问题。他清楚地了解莫斯科公司目前的担忧和对未来发展存有的野心。他指出,只有控制住俄罗斯的部分领土,莫斯科公司才能避免临近的灭顶之灾,继续向着更为广阔的空间拓展贸易事业。此外,张伯伦将英国海军的发展问题和国家财政问题同保护国计划联系在了一起,将该计划提升到了国家政治安全和财政问题的高度上,这不能不引起国王詹姆士一世和其大臣们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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