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16—17 世纪西欧人介绍俄罗斯的著作里,绝大多数的内容充斥着对俄罗斯人的抱怨和鄙夷,完全覆盖了少量较为客观的评述。西欧人为自己树立了“文明者”的形象,将俄罗斯人塑造成为对立的他者——“尚未开化的、不文明的野蛮人”。如英国学者 M. S. 安德森认为,“不诚实”“残忍”“酗酒”和“未经文明开化”是 16—17 世纪英国人对俄罗斯人的看法。[198]对此,阿维蒂(Avity)写道,俄罗斯人“不坦白”“不真诚”,他们“天性如此之坏,以至于相互间缺乏友谊和爱,他们不守承诺,也不尊重父母和配偶”。[199]其他西欧国家的主流看法也大致相同。如奥勒阿里乌斯借丹麦贵族雅科夫(Иаков)的话描述了俄罗斯人的性格:“他们狡猾、机智、顽固、野蛮、不友好、心理反常……他们一无是处。”[200]
在丹尼尔·普林茨、雅克·马尔格雷特、鲁特恩菲尔斯、弗莱彻等人的著作中能找到一些对俄罗斯人较为客观的评述。普林茨认为,俄罗斯人为自己的国家和文明感到自信,尤其尊重君主,此外也有自谦之处。他写道:
莫斯科维亚人天性桀骜:他们只拥戴自己的君主,并视自己优于其他民族。他们常常超乎常理地吹嘘,给自己的大公添加了许多优点。如果有谁在面见大公时……未脱帽,那立刻有人提醒他应该怎么做。如果他们向某人通传大公的诏书,他们会用两个手指擎住诏书并高高举起,然后带着应有的荣誉感将其递出。大公从来都不会亲自在公文上签名,而是由书吏在公文上方写下大公所有的头衔。甚至是普通人在日常通信中也不会署名,这种行为被认为是可耻的。[201]
鲁特恩菲尔斯赞赏俄罗斯人有慈善心。他指出俄罗斯人对穷人非常好,愿倾听其诉求,也愿伸出援助之手。他写道:“初到莫斯科时,见到一群穷人在富人房前领取食物和其他物品,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惊讶。”[202]此外,他还介绍了俄罗斯人在生活中面对灾难和幸福时不卑不亢的态度。他写道:
当遇到不幸时,他们总是强调用精神去化解,不会因痛苦酗酒,但会因幸福醉饮,而幸福存在于虔诚信仰的精神体验中,他们对此显得很平静。很多人在面对大喜时总是告诫自己:“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一切都会更好。”[203]
马尔格雷特对俄罗斯人日常生活中的称呼用语做了介绍。他指出,俄罗斯人不喜欢文绉绉地说话,而是喜欢直来直去的交流,甚少使用“敬语”,但因近年来受西欧人的影响,他们说话的方式也变得客气一些了。他写道:
在交谈中他们都用“你”称呼对方,如果听到一些委婉的用语,如“您的意见”或是“请您原谅”,或其他文字彬彬的用语,他们会直接回一句:“你去死吧。”
仆人对主人甚至也敢这么说话。就连伊凡雷帝都不会为这些粗鲁话感到生气。但与外国人开始交流后,俄罗斯人逐渐减少了说一些二三十年前常见的粗鲁话了。[204]
在弗莱彻看来,“俄罗斯民众在艺术创造上有能力,天生亦有理性”,但同时他也强调:“俄罗斯人在自然科学、手工业和文化领域不具备发展潜力,这便使他们能够被轻易控制和像奴隶一样被压迫,就如同他们现在一样。”[205]
上述客观的评价最终淹没在了 16—17 世纪西欧人对俄罗斯人“固有特点”的大肆口伐和贬责浪潮中。钱塞勒认为:“俄罗斯人天性就喜欢骗人,要对付他们只能用拳头。”詹金森认为俄罗斯人冷漠,要想从他们那里获得帮助很不容易,“在人口稀少的地区,只能在城市里才能获得帮助”。在霍西看来,俄罗斯人天性野蛮和记仇,所以适合伊凡雷帝粗暴的铁腕统治。威廉·普里多指出,与俄罗斯人打过交道的外国人都认为他们善阿谀奉承和耍小伎俩,意志力非常薄弱。[206](www.xing528.com)
特伯维尔非常不喜欢俄罗斯,在他看来“这个国家粗俗,人民毛病多”。他对俄罗斯民族性格的评价也延续了其一贯的尖刻风格。他写道:“人民道德败坏,而沙皇阴险狡诈”“人民的行为和土耳其人很像,男人们都是背信弃义者,女人们都是荒淫者,教堂被圣像搞得刻板压抑。从来也没有见过其他国家的君主如此统治,人民处在神圣的气氛中,却野蛮和低等,凶狠的爱尔兰人也是像俄罗斯人这样未经开化,很难说他们谁更优一等,是这些还是那些嗜血的、粗俗的和无知的人”。[207]特伯维尔的记述里包含了明显的偏见和歧视。他对俄罗斯人和爱尔兰人的歧视很大程度上与英国同这两个国家的关系有关。当时英国与俄罗斯在贸易特权和政治联盟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关系正处在紧张状态中。
奥勒阿里乌斯认为:“俄罗斯人总体而言不喜欢自由的艺术和文明的科学,并且也无意愿去学习。要知道,好的艺术教育能陶冶情操,而不至于让人孤僻自封。”[208]在他看来,俄罗斯民族不学无术。但事实上,自伊凡三世开始,莫斯科公国就一直希望学习西欧的科学技术,尤其是武器制造技术,彼得一世改革后,俄罗斯在科学和艺术领域快速地发展起来了。由此可见,奥勒阿里乌斯当年对俄罗斯民众性格的评述并不准确,较为狭隘。此外,奥勒阿里乌斯还谈道,俄罗斯人是好争吵的、粗鲁的民族。对此,他写道:
民众间常用最粗鲁、最不堪入耳的话对骂,比如骂人是“狗”或是其他的。在街上常听到他们之间的对骂,甚至连老妇人也常与他人进行不堪的对骂,那些不习惯此场景的人常认为,他们定是因为什么问题才如此纠缠。但他们很少因此打架,即便打斗也只是用拳头攻击对方的两肋和腹部。俄罗斯人很少喊起人操家伙打群架,而这在德国和西欧一些国家不少见。但众所周知的是,俄罗斯的贵族们甚至是大公会骑着马,相互对着抽鞭子,他们称这是为表现相互间的信任,而我们曾亲眼看见两个贵族少年在接见土耳其使节的仪式上表演了这一幕。
他们用骂人来发泄怒气,但并没有约定俗成的套语,不像我们这里有一些常见的责备人或祝福人的话,如:你见鬼去吧、骗子等。他们会用令人厌恶的侮辱人的词语或是说法攻击对手,如果叫我说出这些话来,我简直是想让读者们捂住耳朵。他们的话语中总是有崽子、狗等粗野的骂娘话和下流话,这些话不仅在成人间对吵时会说,就连小孩子都耳熟能详了,就如他们知晓上帝、父亲和母亲这些词一样,父母在教训孩子时,孩子在反抗父母时都会说这些脏话。[209]
奥勒阿里乌斯讲述了俄罗斯百姓间相互辱骂的现象,但也指出,俄罗斯人基本是点到为止,会避免大规模的武斗事件出现,而在西欧因争斗则有可能出现群架事件。照他所言,就这一点俄罗斯人表现得要比西欧人更文明一些。
通过奥勒阿里乌斯的记述,我们还可知,在俄罗斯骂人的风气已开始改善了。他谈道,俄罗斯政府已意识到用脏话骂人的行为不妥,出台了法令禁止该现象,“违反者将遭到鞭子和树条抽打以示惩罚”,也确实有人因此被当众责罚,但由于这些习惯早已养成,需大量看守、法官和执法者“繁杂庞大的工作量才可纠正”“而他们已经厌倦无休止的抓人和惩罚人了”。[210]
科林斯对俄罗斯人的评价也不高。他认为俄罗斯人多疑、不学无术、不守信用、伪善。他写道:“俄罗斯人高度怀疑和不信任所有谈论政治和宗教问题的外国人。这个民族不学无术,不论是对世俗事务还是宗教事务都没有一点常识。他们视科学为不道德之物,像怕火那样恐惧它。”[211]当时俄罗斯的文化发展确实落后于西欧,这便使作者产生了俄罗斯人在很多方面都无知的印象。但对外国人的不信任,并非是因为俄罗斯人天性多疑,而是因为宗教在当时人们的生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教派分歧又往往造成国家间的争端和冲突,俄罗斯人对政治和宗教问题敏感,是因为这关系着国家的安危。
接下来,科林斯对俄罗斯的富商进行了辛辣的抨击。他写道:“他们靠剥削穷人和敲诈外国人积累了大量财富,他们认为,如果修建许多教堂并捐赠大量的圣像和铃铛,那样就能减轻罪过;如果是以上帝的名义,而不是出自私心和虚荣心,那就是真正的慈善事业。”他认为“全世界都没有这样的卑鄙的人”[212]。俄罗斯本土商人与外国商人之间一直存在矛盾。据 16、17 世纪俄罗斯税赋文书的记载,商人从事贸易活动需缴纳的税有 20 多种,有货物运出和运入税、打包税、称重税、雪橇税、船税等。[213]因外国商人拥有贸易特权得以免缴部分税费,俄罗斯商人便很难与之竞争。17 世纪,俄罗斯本土商人在 1627 年、1637年、1639 年、1642 年和 1648—1649 年五次向沙皇递交请愿书,请求废除外商贸易特权,他们在请愿书中列出了外国商人,尤其是英国商人的种种不法贸易行为。[214]
科林斯承认俄罗斯人中也有很多的“好人”,他把那些“通过与外国人谈话增长见识的人”归为好人,对阿列克谢沙皇也大加赞赏。[215]值得注意的是,科林斯评判“好人”的标准具有很大的主观性,自私且过于偏执。他不考虑对象的道德品质和日常行为,而是将其对待外国人的态度作为评判标准,他所说的外国是指英国和西欧,在他看来,与英国和西欧交好并愿意学习其文化的人才是好人。那么,即便一些俄罗斯人品德高尚,诚实有信,但若是对西欧文化持怀疑态度,按科林斯的标准,他们都不是“好人”。俄罗斯富商在科林斯眼中是全世界都少见的“卑鄙人”,主要原因可能并不在于他们的品质和行为,而是因为他们与英国等外国商人处于竞争关系,对外国人不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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