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众传媒的日益发展,报载戏剧剧本的数量逐渐增加。与此同时,全新的传播媒介及方式在这些戏剧剧本上留下了鲜明的时代烙印,展现出与传统剧本截然不同的样貌。
首先,白话报所刊戏剧剧本,除了篇幅特别短小的之外,其余基本上都是以连载的形式刊登的。以报刊为载体的戏剧剧本较之传统戏剧剧本,其稳定性有所欠缺。传统戏剧剧本基本上由作者创作完成全篇后,由书商刊印成册,传播给读者。而白话报分期刊载戏剧剧本,一方面是由于版面有限。白话报大多为综合性报刊,每期包含数个栏目,如新闻、论说、小说、读者来函等等。戏剧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鉴于版面有限,每期刊载少则数百字,多则千余字不等,大致以回目为界。另一方面,如前所述,白话报所刊戏剧剧本的时效性极强,部分作品甚至尚未完成,便先逐回发表。如吴梅先生创作的《袁大化杀贼》发表于《中国白话报》第5期(1904)。这是一部时事新戏,用皮黄腔演唱,写东北道台袁大化杀依靠俄国的马贼。剧本原有上下两部,合为《俄占奉天》,但是下部始终没有刊登。尽管“拒俄运动”仍在继续进行,大约是吴梅自己也对这部作品的艺术风格不太满意,没有兴趣继续写下去了。但也不排除读者对该剧反响不佳的因素。在一个大众传媒高度活跃的时代,作者常常受制于读者,因此,报刊根据受众的要求、爱好随时调整其内容与风格的实例屡见不鲜。之后,吴梅先生的《风洞山传奇》首折、第一折分别刊于《中国白话报》第4期、第6期(1904年1月31日、3月1日),后未续刊。直到1905年10月始改定,并作序。原首折、第一折被删,仅遗《满江红》一词和题目正名4句。1906年,经曾孟朴推荐于徐念慈,由上海小说林社排印本出版。《风洞山传奇》借瞿式耜的抗清业绩,意在呼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作者在《先导》一折借老衲之口说道:“俺想世人,昏昏梦梦,俺老衲的几副眼泪,万万感不动他的(指汉族人民)。不如填套招魂的曲子,茶前酒后,歌唱几支,或者可以激动人心,也未可知。”发表两折以后,作者意识到这样赤裸裸地说教,既不能感动人心,也不宜舞台演出,还可能招惹飞来横祸,于是又用12个月的时间从头到尾改写一遍。二稿偏重塑造人物形象。爱国主义和民族革命思想完全通过瞿式耜和张同敞两个英雄人物形象体现出来。其思想性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具体更生动更感人。[104]可见,刊于白话报的戏剧剧本,有时并非是定稿,可能之后又会有删改。此外,许多剧本连载的间隔时间不等,有些甚至仅为残篇。如刊于《中国白话报》第21、22、23、24期合刊(1904)的《卖货郎班本》仅刊发了两折,没有刊载完。这与《中国白话报》的停刊不无关系。1904年10月,《中国白话报》的主编林白水因参与密谋刺杀有亲俄言行的前广西巡抚王之春未果而受牵连,躲避回福州办学。加之经费严重不足等原因,致使其于1904年11月下旬停刊。而尚未连载完的剧本就从此石沉大海,再未见续。由此可见,剧本刊载的不稳定性有些是由于作者自身创作的原因,有些则是由于传播载体——白话报自身的原因。这也是报载戏剧剧本与传统剧本的差异之一。
其次,发表于白话报的戏剧作品几乎都是采用作者的笔名,如吴梅发表于《中国白话报》的戏剧作品,先后采用过“长洲呆道人”、“逋飞”等笔名,而高增的《活地狱传奇》使用的是笔名“觉佛”。另有署名“感惺”的作者,先后发表了《游侠传》《断头台》《三百少年》《卖货郎班本》等作品。其余完全没有署名的作品也有不少,如《木兰从军》《康茂才投军》《多少头颅》《薛虑祭江》等。笔名的广泛使用以及一人多名的现象,使得很多作品无法考证其真正作者,在流传的过程中,难免产生不少争议,甚至一些不明作者的作品也被归于某一名家名下,存疑至今的作品仍有不少。如刊于《中国白话报》第2期(1903)的戏剧剧本《博浪锥》,原文中未署名作者,而之后由汪笑侬编演的《博浪锥》声名远播,又与《中国白话报》所刊《博浪锥》剧本十分相似,以至关于其真正作者众说纷纭。
仅从剧本文字来看,《中国白话报》本与汪笑侬本[105]的区别主要有:白话报本姬无繇即汪本中张良,朱报即苍海公。两个本子中,有大段唱词相同。白话报共有12个唱段,其中有8段在汪本中出现,只有略微改动。如:
白话报本:“书也焚,儒也坑,非法不道。语诗书,便弃市,性命难逃。”
汪本:“焚了书坑了儒种种不道,若民间有私议性命难逃。”
白话报本:“我想把,专制君,一脚踢倒。我想把,秦嬴政,万剐千刀。我想把,好乾坤,重新构造。我想把,秦苛法,一律勾消。”
汪本:“我想把好乾坤重新构造。我想把专制君万剐千刀。”
而汪本中仅新增了6段新唱段,且4段为秦始皇所唱(秦始皇一角在白话报本中被弱化,戏份很少),2段为张良所唱。
白话报本没有明确的分场,汪本分为五场。白话报本将朱报刺秦未果被擒等情节以念白和动作表演交代完毕,即以秦始皇命人大索天下结尾。汪本在第二场增加了秦始皇的独白,以及与太监的对话。第三场简述苍海公误刺假秦始皇,被擒。第四场秦始皇审苍海公,苍海公大骂秦始皇,撞柱而死。第五场张良得知苍海公已死,逃命故人处。其中细节部分略有不同,白话报本中,姬无繇由书童处得知秦始皇将东游泰山,故遣书童请来朱报谋划刺秦。而汪本中,张良从百姓处得知秦始皇将东游泰山,亲自登门寻苍海公商议刺秦。此外,汪本在每段唱词前都加注“西皮慢板”、“快板”等说明,更符合舞台脚本的格式。(www.xing528.com)
今人对于《博浪锥》作者的争议,大致有为汪笑侬所作之说、为汪笑侬改编之说、仅存《博浪锥》名目却未提及《中国白话报》本、改编自昆曲剧本之说以及疑为刘师培所作之说几种。
《中国京剧史》《上海京剧志》及《近代上海戏剧系年初编》中皆将《博浪锥》归为汪笑侬的原创戏剧作品。“《博浪锥》,汪笑侬编,原载光绪二十九年(1903)第六期《中国白话报》,是改良京剧早期剧本的一种代表。”[106]“博浪锥创编古代戏。汪笑依编演,原载光绪廿九年(1903年)第六期《中国白话报》。《戏考》第31册收入该剧本。民国24年(1935年)周信芳曾演出同名剧,饰张良。”[107]“1904年1月2日(光绪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五日),汪笑侬的改良京剧《博浪椎》在《中国白话报》第二期‘戏剧’栏刊发。《戏考》第三十一册收入该剧本。”[108]
《中国小说史》与《中国近代文学研究概论》将其视为汪笑侬改编原有戏剧作品而成,但未提及依据何本而改编。“后海上某梨园敦聘去,(汪笑侬)遂肆力于编剧,有《完璧归赵》、《博浪锥》、《桃花扇》、《铁冠图》、《博览会》、《孝妇羹》、《芦花泪》、《胭脂判》、《恩仇血》、《射鹿缘》、《受禅台》、《党人碑》等剧,皆就旧有规模,而易以新思想。”[109]“汪笑侬不仅自己创作了《纪母骂殿》、《哭祖庙》、《受禅台》、《缕金箱》、《獬豸梦》、《瓜种兰因》、《立宪镜》、《博览会》、《长老乐》、《孝妇羹》等剧本,而且根据传奇杂剧或京剧旧本改编了《党人碑》、《马前泼水》、《马嵬驿》、《琵琶泪》,《博浪锥》、《易水寒》、《洗耳记》、《骂王朗》、《将相和》等剧本。”[110]而周剑云的《鞠部丛刊》也将“汪笑侬之《博浪锥》”收于“旧谱新声”一栏。[111]
《京剧剧目辞典》及《戏考大全》虽有对《博浪锥》的介绍,但并未提及《中国白话报》本。“《博浪锥》载《汪笑侬戏剧集》。汪笑侬编剧。本事见《西汉演义》第八回。川剧、秦腔均有类此剧目。另有《戏考》本。”[112]“是剧(《博浪锥》)脚本,系伶隐汪笑侬手编。唱句白口中,含有讽世之意,耐人寻味。实与寻常剧本,不可同日而语。京津一带,笑侬曾经串演数次,大为观剧者欢迎。”[113]
《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周信芳文集》《现代中国文学英雄叙事论稿》以及《中国近代文学发展史》则将《博浪锥》视为汪笑侬改编自昆曲剧本。“汪笑侬一生创作、改编的剧目达三十多个。其中属于创作的有《瓜种兰因》、《孝妇羹》、《长乐老》、《缕金箱》、《受禅台》、《哭祖庙》、《纪母骂殿》等,从昆曲剧本改编的有《党人碑》、《洗耳记》、《易水寒》、《博浪锥》、《马前泼水》、《马嵬驿》、《桃花扇》等。”[114]“从昆曲、传奇改编移植的有《党人碑》、《马前泼水》、《马嵬驿》(又名《六军怒》)、《琵琶泪》、《博浪锥》、《易水寒》、《洗耳记》等。”[115]“至于传统戏剧改良方面,则有汪笑依自昆曲改编的历史题材的《博浪锥》、《桃花扇》等,均具有现实意义。”[116]“汪笑依自昆曲改编的剧本很多,主要的有《党人碑》、《洗耳记》、《马前泼水》、《博浪锥》、《桃花扇》等。”[117]
此外,也有疑为刘师培所作。“《博浪锥戏文》戏文名。无名氏著。1903年(光绪九年)《中国白话报》刊本。谱张子房椎击秦始皇事,唯将张改为姬无繇。唱词对白,多隐对清廷。疑为刘申叔(师培)作。”[118]
其他关于汪笑侬演出《博浪锥》的记录还有:“本年(1913年),近代京剧改革家汪笑依再赴上海参加《宦海潮》演出,还编演了《党人碑》、《哭祖庙》、《博浪锥》、《受禅台》等时事新剧。”[119]“1914年到1915年,他一度回到北京,参加著名爱国艺人田际云创办的翊文社,给已经开展起来的北京戏剧改良以有力的支持。同年又赴上海,在丹桂、第一台演出了一个时期。当时袁世凯窃国篡权,引起全国人民的声讨。年近花甲的汪笑侬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改编演出了《博浪锥》。该剧写张良蓄谋反秦,遣友苍海公刺杀秦始皇。事未成,苍海公慷慨捐躯。他借古喻今,把矛头直指窃国大盗袁世凯。”[120]“民国四年(1915)汪笑侬先生来京,连续演出自己编排的《博浪锥》、《马前泼水》、《献地图》、《哭祖庙》、《刀劈三关》、《马嵬坡》、《党人碑》、《骂阎罗》、《桃花扇》、《孝妇羹》等剧,并且加入过翊文社,有些剧目就是在该社上演的。”[121]
综合看来,《中国白话报》所刊《博浪锥》应该并非汪笑侬所作,且早于汪笑侬所编演的同名剧(汪笑侬演出《博浪锥》的最早时间记录为1913年,而未署名的《博浪锥》剧本于1903年刊于《中国白话报》)。而汪笑侬的《博浪锥》与白话报所刊的剧本极为相似,甚至有大段唱词完全相同,疑为据白话报本而改编。若如此,正合上述资料中所说的汪笑侬据“旧有规模”、“京剧旧本”而改编之说。另外,《博浪锥》为汪笑侬改编自昆曲本之说,尚未找到资料详细证明,仅为上述资料中所提及。而为刘师培所作之说,疑为阿英一家之谈,亦无其他资料佐证。因此这两种说法暂且存疑。在此提出另一种可能,即两个版本都是汪笑侬所作,最初创作了《博浪锥》剧本,发表于《中国白话报》,而之后演出的版本为在前者的基础上进行修改而成。改编后的版本更适宜于舞台演出,而原有的剧本经过报刊的传播,已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及观众基础,也为之后的舞台传播奠定了基础。这种传播方式与现在的将小说改编成电影、电视剧的方式有相似之处。两者都是以原有文本为基础,添加适于演出的元素,再呈现给观众,一方面将原有的读者吸纳为观众,另一方面也拓展出新的观众群,以扩大传播范围及影响。汪笑侬之《博浪锥》即是成功一例。
当然,白话报作为一种综合性期刊,相较当时专业的戏剧类期刊,对于戏剧的传播效果是有一定的区别的,而其“白话”写作的特征也有别于其余普通期刊,若将白话报与这两类期刊进行比较,进一步探讨其特色及传播作用,也是十分有意义的。此外,白话报中的戏剧信息也反映了当时剧坛的种种现象,例如戏园的经营模式、伶人的生存状态、观众的审美趣味等,从文化意义的角度对这些信息进行分析,可以对当时的剧坛现状有更为全面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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