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宝鉴》中,作者陈森借书中人物之口做过大量的戏剧批评,这些批评也可以看作是清代中后期文人戏剧批评的参考。
这些戏剧批评,一类是针对戏剧文本的。如第四十一回,华公子与华夫人游春,叫侍女们唱《桃花扇》中的《访翠》《眠香》二折,对此两人发表过诸多评论。华公子品论【缑山月】、【锦缠道】两支:“这曲文实在好,可以追步《玉茗堂四梦》,真才子笔。”华夫人则认为“以后唯《红雪楼九种》可以匹敌,余皆不及。”【前腔】一支,华公子道:“这‘司空见惯也应羞’之句,岂常人道得出来?”夫人则说:“与‘今番小杜扬州’一句,真是同一妙笔。”
华夫人又论“《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可称旖旎风光,香温玉软。但我读曲时,想那柳梦梅的光景似乎配不上丽娘。”对此华公子也表示赞同。当代人一致认为《牡丹亭》中最光辉耀眼的人物形象是杜丽娘,看来清代中后期持这种观点的已大有人在。
另一类是针对戏剧演唱的。
同样是第四十一回,华夫人针对花珠不服评判结果,指出“你想要显己之长,压人之短,添出些腔调来,此所谓戏剧,非清曲。清曲要唱得雅,洗尽铅华,方见得清真本色。你唱惯了搭白的戏剧,所以一时洗不干净。”可见当时的文人依然有重清曲而轻剧曲的心态,认为剧曲“是俗乐,是卑贱的伶工们演唱的。”[19]这显然带有士大夫阶层的审美偏好。明初魏良辅在《曲律》中有言曰:“清唱,俗语谓之‘冷板凳’,不比戏场藉锣鼓之势,全要闲雅整肃,清俊温润。其有专于磨拟腔调,而不顾板眼;又有专主板眼而不审腔调,二者病则一般。惟腔与板两工者,乃为上乘。至如面上发红,喉间露筋,摇头摆足,起立不常,此自关人器品,虽无与于曲之工拙,然能成此,方为尽善。”[20]可见文人对于清唱的偏好是颇有传统的。
当然,华夫人对于华公子提出的:“至于那《元人百种曲》只可唱戏,断不可读。若论文采词华,这些曲本只配一火而焚之。偏有那些人赞不绝口,不过听听音节罢了,这个曲文何能赞得一句好的出来?”作出了一个颇有建设性的回答:“我想从前未唱时,或者倒好些。都是唱的人要他合这工尺,所以处处点金成铁。不是我说,那些曲本,不过算个工尺的字谱,文理之顺逆,气韵之雅俗,也全不讲究了。有曲文好些的,偏又没人会唱。从那《九宫谱》一定之后,人人只会改字换音,不会移宫就谱,也是世间一件缺事。”戏剧史上著名的“汤沈之争”,其争议焦点正是在于格律和曲词哪一个更重要。王骥德有言:“词隐之持法也,可学而知也;临川之修辞也,不可勉而能也。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也。其所能者,人也;所不能者,天也。”“二公譬如狂、猖,天壤间应有此两项人物。不有光禄,词硎弗新;不有奉常,词髓孰抉?倘能守词隐先生之矩矱,而运以清远道人之才情,岂非合之双美者乎?”[21]吕天成亦说过:“沈宁庵崇尚谐律,而汤义仍专尚工辞,二者俱为偏见。”[22]后世的戏剧评论家也大多持这种观点,格律和曲辞同样重要,“兼美”才是一个戏剧剧本最理想的境界。(www.xing528.com)
第五十回中,春喜与诸旦就南北曲演唱的问题有过非常深入具体的讨论,碍于篇幅这里不再复述。可见作者陈森对于戏剧演唱颇有研究。
第三类是针对不同声腔之间的对比、品评的。
第四回作者就曾借湘帆之口表达了一番他对花雅二部的理解:“我听戏却不听曲文,尽听音调……(昆腔)声调和平,而情少激越……即如那梆子腔固非正声,倒觉有些抑扬顿挫之致……一腔惋愤,感慨缠绵,尤足动骚客羁人之感。”虽然《品花宝鉴》中整体还是倾向昆曲雅部,但这番评论至少可以证明,已经有文人开始意识到花部并非只是淫声,也有其自身的审美价值。
作为一部描写清代梨园的世情小说,《品花宝鉴》虽不能等同于历史真实,但完全可以作为研究清代中后期戏剧生态的有力佐证。当时流行的戏剧剧目,演员——特别是昆曲男旦的生活状态,文人对于前代戏剧的批评,以及戏剧演出实况,都得到了较为真实的艺术还原。以此为参考,我们对于清代中后期的戏剧生态有了更具体而直观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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