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众一词来源于传播学的“受传者”(audience),指一对多的传播活动中信息的接收者。它是传播活动中信息流通的目的地,也是传播活动产生的动因及中心环节之一。戏剧传播活动中,受众和传播者同处于主体地位。戏剧传播者(剧作家、演员)所面对的,是由许多具有独立审美意识的受众(观众)组成的受众群。戏剧作品的创造者制造了戏剧作品,而戏剧传播效果的生产者却是受众,他们绝不只是被动地接受信息,在接受过程中,还发挥自己的理解、想象能力,参与并共同完成艺术形象的创造。受众既是戏剧传播过程得以存在的前提,同时又是传播者积极主动的接近者和反馈者。接受过程是一个双向行进的过程,接受者接受信息,反过来又给输出者以信息反馈,输出者得到这些信息反馈以后,便可据以对自己的戏剧创作或戏剧表演进行必要的自我调节。[10]应该说,一部戏剧作品的成功是传播者和受众共同创造的。
中国传统戏剧源自民间,其受众群是一个由不同阶层成员组成的极其广泛的群体,上至王室成员、封建官吏、文人雅士,下至农夫田女、市井细民、贩夫走卒,不论地位高低、识字与否,只要他们观赏戏剧,便都包括在观众的范围之内。可以说,没有任何一种其他的艺术形式拥有戏剧这样广大的受众群。中国古代的曲论家们明确提出“演者不真,则观者之精神不动”[11],“填词之设,专为登场”[12],“人赞美而我先之,我憎丑而人和之”[13],从演员、剧作者、导演各个角度强调了掌握观众心理的重要意义。而观众的审美趣味又总是呈现出鲜明的差异性和经常的历史可变性。世代新变、思想新潮、曲调新声、戏剧新制,即社会文化背景的每一个较大的变化,都在戏剧观众审美趣味的历史发展中刻下了印记。[14]
戏剧传播者、传播媒介的近代化转型,必然促使戏剧受众也发生了变化,而这些变化反馈于传播者,对戏剧的创作题材、艺术风格、审美理想等方面产生了诸多影响,使得整个传播过程都显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
近代以前,受众对于戏剧的接受,无外乎观剧与阅读剧本两种。由于古代书籍的相对昂贵,以及普通百姓的文化程度所限,戏剧剧本通常只在文人士大夫中流传。而农夫田女、市井细民、贩夫走卒等下层小民,大多都在剧场观看戏剧演出,只以观众的身份作为戏剧的受众。20世纪初,随着戏剧传播媒介的更新换代,报刊的普及,越来越多的戏剧讯息通过这种新兴媒介传递给普通百姓。报刊较之传统书籍更为廉价,并且传播范围广、速度快,内容相对浅显、简短,使得生活水平、文化程度相对低下的受众群也能阅读。
另一方面,传统戏剧尤其是传奇杂剧,自明清以来,案头化倾向十分严重,情节拖沓、动辄四五十出的长篇剧目,几乎很难全本在舞台上演出。到了近代,案头化趋势愈演愈烈,即使是篇幅极为短小的戏剧作品,也常常包含了太多的非戏剧性内容而无法在舞台上演出。如说白内容过多、没有曲词的片段时有出现,有些甚至直接加入大段政治化、时事化的议论或演说,戏剧人物减少,情节和戏剧冲突都逐渐淡化。戏剧作品的案头化使得越来越多的受众由观众转变为读者,而他们在报刊上不仅能阅读戏剧剧本,还能获得与戏剧相关的其他讯息,如新闻、广告、评论等。报刊以其浅显、廉价的优势普及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不但将原本的一部分戏剧观众转变为报刊读者,也吸纳了更多的读者成为戏剧爱好者。对于作为一门综合性艺术的戏剧来说,作品的案头化虽不利于其继续全面发展,但在时代风潮的引领下,报载戏剧剧本及讯息,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戏剧的受众面。
在大众传播过程中,传播者与受众之间不再是单向的信息传递,受众对于信息的选择性接受及反馈,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传播者的传播内容与方式。
首先,清末民初的戏剧文本较多以报刊连载的形式出现。连载剧本中断、连贯的特性产生了一种特殊的阅读张力,作者有意中止,打破读者对“成功的延续”的期待,从而使读者获得主动创造的乐趣以及对主动性肯定的快感。[15]在两期或几期报刊出版之间,会让读者产生一段“空白”,激起他们补充或恢复到应有的“完整”的冲动,这大大提升读者阅读时的兴奋度和探究敏感度,扩充了读者的想象空间,从而使读者成为更加主动的受众。
其次,新兴传播媒介为传播者和受众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互动平台,受众从报刊或其他渠道获得戏剧信息之后,将自己的意见反馈在报刊上,或褒或贬,或客观评价,让传播者以及更多的受众获得这种反馈,以此形成一个良性的互动循环。戏剧信息在每一次的传递过程中都被再次演绎,每一个环节的受众获得的不仅是原始的戏剧信息本身,还包括了二次、三次传播者的主观成分。
如上图所示,观众借助大众传媒将获得的戏剧信息经过自己的转化后,一方面反馈给原始传播者,一方面也传播给更多的受众。
例如,《天津白话报》第107号至第138号在“演说”版块刊载了《听戏》一文,作者对当时剧坛改良新戏不尽人意、戏园上演淫戏以招揽生意等现象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提出了建议:“改良新戏,不宜太骤,总得有新旧过渡的阶级。旧戏出不是都不好,除去那些淫戏迷信戏以外,那一出都有点儿道理,也是偏于唱工太多,写情的地方太少。所以凡爱听戏的,都谈不到情趣如何,全讲究唱的怎么样。我故此说新旧戏出过渡时代,断不可少了唱工做工这两项啊。”[16]然后作者有感于自己的看戏经历,将自己看的新戏《枯树生花》“详细的写出来”与读者分享。这篇“演说”陆续刊登了有26期之久,除去前两期为论说,其余皆为剧本。若按作者的说法,他与友人“大家想着,凑合着,把这出戏的前后情节,跟他们所演唱出来的,那些说白唱词,详细的写出来,教爱听戏的先生们都瞧瞧,到是怎么样”[17],这样仅凭记忆复述出完整的剧本似乎不太现实,尽管作者在结尾处补充道:“这出戏,算是顶到这儿,后来还有点儿曲折,我们也记不真了。就是这以上这些天的,也未必都对。我记得唱词比这个还多,上下场等等也有记不清楚的地方。如要有人打算重排这出戏的时候,总得改正好了再排。不然,怕教懂戏的人笑话。”[18]可以理解为作者假借复述之名,实则刊登现有的剧本,或可能以自己的听戏经历为基础,对剧本进行了二度创作,发表于报刊上。作者以受众的身份听戏,而将剧本转述于报刊,也成了戏剧信息的传播者。这种身份的转换,说明受众从单线传播的末端转变为传播循环系统中的一个环节,他们在接收信息的同时,亦可将信息转化后再度传播出去,同时有可能扩大了传播范围。如《听戏》一文的作者所说:“既然这出戏是好,彼时听戏的座儿虽是不少,究竟没听见的还是多的多。听说这个戏园子,不久也就停演了,再想听这出戏,可就不定得多少日子啦。”[19]作者正是意识到了剧场演出的局限性,而报刊作为大众传媒之一,拥有更大的受众群,所以将剧本转述于报刊,使其更广泛地传播出去。
此外,戏剧传播者与传播媒介、受众的关系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相互制约的。传播者通过报刊传播戏剧信息,而报刊选择刊登戏剧信息,主要动机也在于利用戏剧信息吸引读者,扩大报刊的发行量,获得更多的利润。这无形中促成了戏剧创作的繁荣,戏剧信息的广泛传播。戏剧以报刊为载体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进入了大众的消费领域,使得戏剧作家、理论批评家,以及报刊编辑、出版人员都极为关注报刊的销量,能否与受众的审美趣味相投、满足受众的阅读需求,一定程度上成为报刊能否生存的条件。因此,报刊读者作为信息的受众,通过这种媒介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但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信息,他们的好恶取舍、意见反馈直接影响着传播者对于信息的选用,促使他们及时、灵活地调整创作的步伐和理论阐释的口径。
可见,较之传统的受众群,近代戏剧受众拥有更多的主动权,突破被动的信息接收,将自己的主观意愿、反馈信息通过大众传媒与其他传播者和受众交流。正是传播者、传播媒介、受众这三者的良性互动,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传播接受系统,共同推动戏剧艺术的传播与发展。
【注释】
[1]威尔伯·施拉姆、威廉·波特著,陈亮等译《传播学概论》,新华出版社,1984,页144。
[2]Marshall MC Luhan,Understanding Medias,New York:Mc Graw Hill,1964,P.12.
[3]付德雷《戏剧舞台演出传播与媒介传播之比较》,《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12月第7卷增刊。
[4]付德雷《戏剧舞台演出传播与媒介传播之比较》,《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12月第7卷增刊。(www.xing528.com)
[5]程华平《中国小说戏剧理论的近代转型》,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页266。
[6]同上书,页267。
[7]刘珺《中国戏剧传播方式与艺术形态的流变》,《中国戏剧学院学报》2009年11月。
[8]“按照通常的刻印标准,一个页码一般只有10余行,每行只有20余字,每个页码总共只能排印200来字,要花去一个刻工一天的时间,一个单篇论文如《本馆附印说部缘起》八九千字的话,那要花费整整四五十个页码。精明的作坊主无论如何是舍不得的。”程华平《中国小说戏剧理论的近代转型》,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页270。
[9]程华平《中国小说戏剧理论的近代转型》,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页272。
[10]赵山林《中国戏剧传播接受史》,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页2。
[11]袁于令《焚香记》序,引自吴毓华编《中国古代戏剧序跋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页192。
[13]同上书,页59。
[14]赵山林《中国戏剧观众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页3。
[15]颜琳《二十世纪初期连载小说兴盛原因探析》,《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7月。
[16]《天津白话报》第108号,《中国早期白话报汇编》第8册,页416。
[17]同上。
[18]《天津白话报》第138号,同上书,页615。
[19]《天津白话报》第108号,同上书,页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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