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私家藏书史：修订本》考析中国私家藏书印章

在藏书上钤盖印章是中国特有的传统藏书习惯之一。关于印鉴的由来历史，潘景郑先生《明清藏书家印鉴·序》有简要的论述。其文曰:

玺印之制，窻于秦汉，官私往还，取以征信。衍至唐宋，流传益广，举凡书法名画，得藏家寓目审定者，加盖印记，留珍袭之征信于后世，印之为用益备矣。宋代雕版既行，藏书家垂绪源流，具有印鉴作征。延至明清两代，图书日富，藏家日繁，依赖藏印溯其传绪，簿录灼然可覩，印之为用更不可废矣。

在秦汉时期，印章最早是用在传递文书的封泥上。到唐代始见钤用于书画上。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记其高祖张嘉贞有藏印“河东张氏”。近人罗福颐《古玺印考略》记唐人写本《大般若波罗密经》上钤有“报恩寺藏经印”。又《说郛》卷九十七引王厚之《汉唐印谱》记:“端居室，白文玉印，唐相李泌。”李泌为唐代著名藏书家，端居室是其隐居衡岳时的书室。以此明证，可说中国私家藏书用印是始于唐代李泌。宋代藏书家用印仍不广，仅寥寥数家。《东观余论》记富弼有“镇海军节度使印”。《石林燕语》记苏轼有“东坡居士”、“老泉山人”和“老泉居士印”。《天禄琳琅》记楼钥有“四明楼印”(“”字乃古鑰字，即钥字)。《清河书画舫》记史守之有“碧沚”、“旧学史氏”二印。《清容居士集》记陈振孙有“叔信氏”印。《式古堂书画考》记贾似道有“封”字印及“悦生”葫芦印，仅此而已。逮至明清，则藏印累累，几乎是无人不用。一般则三五枚，多者如项笃寿、项之汴兄弟，以及马思赞、黄丕烈等则多达十数枚乃至数十枚。

至于用印的作用和意义，对藏主本人说，最根本的乃是藏书归属的标志，又具有一定的艺术观赏性和个人志趣的表白。藏者藉以垂名久远。在雕印精美的善本书上，钤上几颗古雅别致的藏书印，朱墨灿然，摩挲赏玩，不失开卷一乐。通过藏书印又表示出藏主的种种愿望、心思、癖好和情志。对后人来说，又是一项可贵的史料，据以探求该书的源流传递，鉴定年代版本，考证藏主的生平事迹等。在特殊情况下，又显示出其特殊的功用。如在“文化大革命”中，多人被抄家的藏书杂放在一起，在落实政策时，凭据藏书印文可查出其藏主，部分得以归还。

藏书印章，因用料不同，形制不一，风格各异。就用料说，多为石质、木质，少数为铜质。形态更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多为方形，亦有圆形、长形、菱形、椭圆形，少数更有钟形、葫芦形等。就刻法上说，分阴文、阳文两大类。字体以篆书为正宗，当然也有楷书和行书。印文内容更为繁杂，大体上可归纳以下几大类:

1.姓名字号印。此类最多，亦最普遍。如“钱谦益印”、“毛晋字子晋一名凤苞字子久”等。

2.书室名称楼堂馆阁印。为书室命名是中国藏书传统特色之一，明清藏书家几乎无人不有。如“菉竹堂”为叶盛藏印，“天一阁”为范钦藏印，“传是楼印记”是徐乾学藏印，“知不足斋藏书”为鲍廷博藏印等。

3.藏书家抄校赏读印。有些藏书家对自己的抄本、校本及鉴赏之书钤专章以标记。如张绍仁有“訒庵钞藏秘册”印，陈鳣有“仲鱼手校”印，卢文弨有“弓父手校”、“抱经堂校本”印，缪荃孙有“荃孙读过”印等。

4.善本特藏印。明清藏书家对宋元善本特别钟爱，往往钤以特章。如毛晋有“宋本”、“元本”椭圆特藏印，又以“甲”字印钤于卷首。王世贞对所藏宋椠精本，特钤“贞元”二字印。贞元本唐德宗年号，以恰符其名字(王世贞字元美)故特爱之，又用“伯雅”、“仲雅”、“季雅”三印以别甲乙。高濂则有“高氏鉴定宋刻版本”印等。(www.xing528.com)

5.仕履印。在封建社会，人以出仕为荣，藏书家往往以职官印钤于藏书。如叶盛有“巡抚燕云关防”印和“巡抚宣化关防”印，袁忠彻有“尚宝少卿袁忠彻”印，范大沏藏书用“典属国印”。杨绍和有一印曰“道光秀才，咸丰举人，同治进士”。而李慈铭更有一印曰“道光庚戌秀才，咸丰庚申明经，同治庚午举人，光绪庚辰进士”，尤为巧合。

6.地望印。藏书家亦有钤地望印钤藏书者。如宋濂有“金华宋氏景濂”印，毛晋有“虞山毛晋”印，张宗有“古盐张氏”印，王昶有“青浦王昶”印等。

7.生肖印。藏书家中以生肖入印文者亦不乏见。如王献臣有“己丑父印”，盖记其生年，“己丑”为明成化五年(1469)，是王氏生于1469年。文徵明亦有一印曰“惟庚寅吾以降”。“庚寅”为明成化六年(1470)，正是文氏生年。朱彝尊有一印曰“我生之年岁在屠维大荒落月在桔壮十四日癸酉时”。按太岁纪年法，屠维代表己，大荒落代表巳，己巳正是崇祯二年(1629)，八月为桔壮，是朱氏生日为明崇祯二年八月十四日也。

8.嘱诫子孙印。藏书家总希望自己辛苦收藏能传世永葆，不免将此意念表现在印文中。如赵孟頫有一朱文方印，文曰:“吾家业儒，辛勤置书。以遗子孙，其志何如?后人不读，将至于鬻，颓其家声，不如禽犊。若归他姓，当念斯言。取非其有，无宁舍旃。”祁承㸁亦有训诫印曰:“澹生堂中储经籍，主人手校无朝夕。读之欣然忘饮食，典衣市书恒不给。后人但念阿翁癖，子孙益之守弗失。旷翁铭。”万言还有一印曰:“吾存宁可食吾肉，吾亡宁可发吾棺，子子孙孙永不鬻，熟此直可供饘粥。”王昶亦有一诫子孙印，文曰“二万卷，书可贵。一千通，金石备。购且藏，剧劳勚。愿后人，勤讲肄。敷文章，明义理。习典故，兼游艺。时整齐，勿废置。如不材，敢卖弃。是非人，犬豖类。屏出族，加鞭箠。述庵传诫。”

9.诗文、格言印。有藏书家引录诗文名句入印文者。如许自昌“有美人兮天一方”、“吟诗一夜天下白”两印。宋荦亦有“细嚼梅花读杜诗”、“户映花丛当下帘”两印。近人徐恕有引录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中文“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一印，又有“用儒雅文字章句之业取先天下”一印。

10.特长文字印。特长文字印也有多个。明王祖嫡有全录司马光训子爱书的一段话制成一印钤于北宋本《新序》卷首。全印共计二百二十一字，大概是文字最多的长印。另杨继振亦有一长方巨印，计有一百九十五字，简述已藏并引赵文敏跋语嘱人爱书之意。另外，孙文川有一长诗文印，计一百七十字。思想达观，谓“书物由来天下宝，不防天下有。但祝得所归，勿落俗士手。”提出传书不必遗亲的主张。王相还有一九惜长印，计四十九字，文曰:“为天下惜物，为朝廷惜贤，为祖父惜家声，为自身惜福，为子孙惜阴隲，为家惜用，为学业惜光阴，为年龄惜精神，为终生惜名节。”喻人以惜着眼善处人生，很有意义。总之，长文印都表达了藏书家更深一层的情意。

11.肖像印。这是文字印以外的极其特殊的藏书印。据王世贞《跋宋本前后汉书》记，其书有赵吴兴(即赵孟頫)小像印。陈鳣亦有一小像印，上题“仲鱼图像”四字。陆心源有一“存斋四十五岁小像”印。近人袁克文亦有一枚“二十八岁肖像”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