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私家藏书史-常熟钱氏藏书世家的影响

常熟钱氏，诗书传家，书香育人，读书种子丛聚一门，钱谦益、钱曾实为明末清初之藏书家巨擘。谦益之弟谦贞、族孙裔肃、孙保、兴祖等都继有所聚，大开一时一地藏书之风气，影响深远。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东涧遗老。江苏常熟人。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授编修，充浙江乡试正考官。天启五年(1625)因有东林党籍之嫌罢官归里。崇祯初重起用，擢礼部侍郎，又坐事削籍归。南明福王时再度出仕，任礼部尚书。清兵南下，率先出降。入清，被任为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但终不为清廷所重用，一度系狱，释出归里家居，以藏书、读书、著述为事。六十岁时又得宠姬柳如是，红袖添香，伴读瀹茗，校勘唱和，仿赵德甫、李易安故事为乐。

钱谦益是明末清初一位著名的学者，郑方坤说他“声华烜赫，莫与为比”，“学问渊博，浩无涯涘”(《清代碑传全集·东涧诗钞小传》卷四十四)。他在文学、史学、图书目录、版本学诸多方面都有一定的成就，他编有《列朝诗集》，并为每位作者写有小传，是明代史传资料，很有参考价值。他私撰有一部二百五十卷的《明史稿》，可惜在绛云楼中被焚，没有流传下来。他为自己的藏书编有《绛云楼书目》和《绛云楼题跋》。他的《牧斋诗钞》、《牧斋初学集》、《牧斋有学集》也都是中国文学宝库中有声价之作。

钱谦益嗜书成癖，藏书甚富。他为访书、借读、传抄，足迹遍天下，广交文人学士。他到南京借读了黄氏千顷堂藏书，在长安翻阅了曹溶列架所有，游杭州与目张坦公司马之藏，在吴县他借抄了钱允治的《吴都文粹》，他与藏书家毛晋、冯复京、李如一、赵琦美等交往甚笃，晚年约黄宗羲为读书伴侣，他对平民学者谈迁也曾给予鼓励和帮助。他购书不惜重金和访书之苦心，从几宗事中可见一斑。他以一千二百金从新安富人手中购得了多年访求不得的宋版《两汉书》，然《后汉书》缺两本，牧斋遍嘱书贾欲补其缺。一书贾停舟于乌镇，买面为晚食，见餔主人于败簏中取书二本做包裹，禘视则宋版《后汉书》也，贾惊喜，出钱买之，而首页已缺，贾向主人求之。主人曰:“顷为对邻裹面去，索之可也。”乃并首页获全。星夜奔常，钱喜欲狂，款以盛筵，予以厚金，是书遂为完璧。还有一次，在他五十六岁时，到广陵访书，在一贵戚家发现了一幅自己久思而未得的《祝枝山书格古论卷》，当时心情是“不觉目眩心驰，如入旃枟香林，为三生有幸”。但是主人不愿出卖，经反复说情，终于以自己所携带的两个贵重的古彝宣炉为代价，两相易之，随即返程回家。其苦心访书多有类此。

钱谦益经多年的访求，终于“所积充牣，几埒内府”(曹溶《绛云楼书目·题词》)。除自己零星购入和传抄外，主要是大批收购了刘子威(凤)、钱功甫(允治)、杨五川(仪)、赵汝师(用贤)四家之书。四家都是藏书大家。据说光收赵氏脉望馆之书就有四十八柜之多。钱氏则“老屋三间，藏书充栋”。杨氏更“多宋元旧本及名人墨迹，鼎彝古器之属，不可名记”。谦益藏书处，中年构拂水山房、耦耕堂。晚年移置红豆山庄之绛云楼。并重加整理分类上架，大椟七十有三。顾之自喜曰:“我晚而贫，书则可云富矣!”不意言后仅十余日，在庚寅(1650)十月初一，其幼女中夜与乳媪嬉戏楼上，剪烛灺落纸堆中，遂燧，不及救，楼与书俱烬。正如他自己所叹息:“甲申(1644)之乱，古今书史图籍一大劫;庚寅一火，江左书史图籍之一小劫也。”(《有学集·书宋雕两汉书后》卷四十六)书焚后，钱谦益归心空门，专注佛经。劫灰之余书，又尽赠其族曾孙钱曾。

钱谦益族孙钱裔肃(1588—1646)，字嗣美，万历乙卯(1615)举人。亦好聚书，并收有宋刻善本《东都事略》，开始钱谦益还不知道，也不相信，待见到后，惊叹曰:“以余之斯文穷年尽气，搜讨不可谓不力，而宋代遗文，颉颃长编者，近在家门而不克知，余之缺漏謏闻良可以自愧。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者，能不为之三叹乎!”(《有学集·族孙嗣美墓志铭》卷三十一)

裔肃子钱曾(1629—1701)，字遵王，号也是翁。他十七岁继承了其父的藏书，后又帮助钱谦益收集、整理、校勘书籍，并得到其烬后余藏。一生未仕，以藏书为职志，是个职业藏书家。他在《述古堂藏书目·自序》中自述说:(www.xing528.com)

己酉(1669)清和诠次家藏书目告竣，放笔而叹，叹乎聚之艰而散之易也。余二十余年，食不重味，衣不完采，摒当家资，悉藏典籍。中如虫之负版，鼠之搬姜。甲乙部居，粗有条理。忆年驱雀时，从先生长者游，得闻其绪论。逮壮，有志藏弆，始次第访求，问津知途，幸免于冥行摘埴。然生平所嗜，宋椠本为最。友人冯定远每戏予曰:“昔人佞佛，子佞宋刻乎!”相与一笑，而不能已于佞也。丙午、丁未之交，举家藏宋刻之重复者，拆阅售之泰兴季氏。世间聚散何常，百六飙回，绛云一烬，图书之厄，等于秦灰。今吾家所藏，不过一毛片羽，焉知他年不为有力者捆载而去，抑或散于面肆酒坊，论秤而尽，俱未可料。总之，不值达人之一哂耳!

他又在《读书敏求记》卷三，记鉴览朱存理《铁网珊瑚》一段心境说:“闲窗静坐，炉香郁然，览兹墨妙，是正书中一二讹字，觉人间荣名利养之乐，罕有逾于此者。”这只有心无旁骛，沉潜翰墨者始感受到的无上乐趣。

他与之往还者，有毛晋、毛扆父子，冯己苍、冯定远兄弟，陆敕先、叶林宗、叶石君、季苍苇、徐健庵诸人，都是嗜书如命的藏书家，所以他藏书的精好和富厚，也是必然的了。钱曾的藏书室，有述古堂、也是园、莪匪楼三处。并先后编撰出三种目录。《也是园书目》是收藏目录，较简略，仅记书名和卷数著录图书三千八百余种;《述古堂书目》比前目略详，兼记册数及版本，计著录图书二千二百九十五种;《读书敏求记》是一部善本书目，著录图书六百三十四种，是钱曾藏书的精华，也是中国版本目录学的上乘之作。对各书的次第完缺，古今异同，版式行款，纸质墨色，均加考订。间及藏家故事、鉴赏心得，时见妙语。《读书敏求记》的传世，还有一个典故。相传遵王初撰成，秘不示人，朱彝尊谋之甚力，终不可见。待到竹垞典试江南，置酒高宴，邀遵王与会，私以黄金翠裘收买其侍书小史，将稿偷出，预设楷书手十数人于秘室，半宵录成而返之。后来遵王渐知竹垞诡得，亦无可奈何，这样终于传世。

遵王藏书在其生前已有拆售与人，其他大量家藏，在他卒后不长的日子也就全部散佚了。

钱氏藏书印，钱谦益有“钱印谦益”、“牧翁”、“牧斋”。钱曾有“虞山钱遵王藏书”、“篯后人”、“克庵、“传家一卷帝王书”，以其有宋刊婺本《尚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