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孔子晚年传述《周易》,《史记》有明白无误的记载:“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对“序”这个字,学界有不同的解释,包括解为《序卦》。其实,司马迁慎于文字,惜墨如金。此之为“序”,当系“次序”之义,即孔子依次讲授《彖》、《系》诸传。事实上这也符合一般的讲课规律。孔子教授《易经》,首先当按六十四卦顺序阐释卦名、卦辞,学生先心记默诵而后汇编成集,便是《彖传》。卦辞逐一讲解完毕,孔子再从整体上阐释《易经》的由来、宏旨大义、道德蕴涵、吉凶因果、筮占规则、通变要领以及别具一格的象征原理。其间又穿插部分卦象与爻辞举例分析,加深学生理解。所有这些,结集而成《系辞传》,即联系卦象文辞的综合性传述。欧阳公及其唱和者认为《系辞传》就文笔看“非出自一人之手”或许是不错的,但它恰恰反证了其基本内容“出自一人之口”。所谓“繁衍丛脞”,应系特定历史背景的产物。因为孔子讲课必然要持续一段时间,前后自然可能产生一些交叉重复,而学生们的记诵亦会各有一些出入。为了忠实师说,他们各据自己的听讲记忆,尽可能作出如实反映(当然也可能掺杂某些学习心得),以致忽略了必要的文字修饰。所以,传文倘有某些不足,多非讲课者之过而系记述者之失,但也绝不是刻意为之,企图冒师祖之名而在汇编成册时塞进自己的私货。要知道,《系辞传》中的文辞,几乎句句光照日月,字字掷地有声,孔门弟子如果具有这等水平,如是见解,完全可以像《论语》那样,在子曰的行列中戴上类似“有子曰”“曾子曰”等足以载诸典籍的高材生帽子。
顺着司马迁关于孔子传《易》的次序,《彖》《系》之后为《象》,这又是合情合理地讲授《易经》过程的客观反映。因为孔子讲授《易经》,最根本的指导思想是以《易》为载体,弘扬其日思夜想的道德规范。顺着“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的路子,进一步拓展由“神道”以达“人道”的“荷天之衢”。他通过《彖传》,以象生意,小试牛刀。通过《系辞传》,旁征博引,提阴阳之纲,挈易简之领,打通了“天人合德”的康庄大道。于是,继之《象传》,继续其行之有效的以象生意的教学方法,从卦象结构的角度逐个引申六十四卦的道德含义,并类推到爻辞的解绎。如果说《彖传》突出地强调卦之“时”,则《象传》突出地强调爻之“位”。而无论时位,均贵中正,从而成为《周易》道德规范的最高准则。在此基础上,当学生们对卦象意境的精彩奥妙深感惊奇并引起广泛兴趣的时候,孔子又因势利导,作出了“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的课堂提问。为了具体地阐明“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孔子顺理成章地推出了《说卦传》。之后的《文言传》,已在第一节中作了研析,不再重复。司马迁把它列于各传之尾,也有一定道理。因为孔子在对《周易》进行了“质”的阐释后,当有必要抓住乾坤要义,实施“文”的补充。总之,《史记》关于孔子晚年的传《易》记述,既具有事实依据,也符合教学情理(至于《杂卦传》和《序卦传》,《史记》未正式提及,尚乏佐证。笔者认为,此二者除引申诸传通义外,还有方便记诵的功效。是否老师或学生为此附编,可作商酌)。
怀疑《史记》可靠性的人还认为,司马迁说孔子传《易》于商瞿,六传至汉初田何。而《论语》未见商瞿之名,孔子有无这个门生要打问号。田何自言《易传》源于孔子,口说无凭,有拉大旗作虎皮之嫌。事实上,汉初自高祖而吕后,开始并未尊儒。连司马迁的父亲当时也重道轻儒,以为“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而“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求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看来,田何若想拉孔子的大旗,不如去拉老子的大旗。何况易、道互动,《先天八卦图》等易学重要文献甚至要秘传到宋朝道士陈抟手中去呢!所以,田何通过再传弟子杨何告诉司马迁父亲《易传》源自孔子的话应属可信。而且,关于孔子门生的记述,《史记》比《论语》更专业、更系统,也更全面。《论语》中通过各种场合出现的孔氏弟子合计仅二十八人,而《仲尼弟子列传》引孔子言“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首先自颜回开始列传,至巫马施,共二十九人,均有姓有名有字有年龄,并记有一定事迹。其中十一人著籍贯。其后六人,自梁鳣至公孙龙,有姓有名有字而无籍贯及事迹。《史记》特别注明:“自子石(公孙龙)以右三十五人,显有年名及受业闻见于书传。”即以上三十五人是司马迁有根有据地查得的孔子门徒,年龄姓名清楚明确。接下去,《列传》又指出,“其四十有二人,无年及不见书传者纪于左”:始自冉季,终于公西葴。可以看出,司马迁为仲尼弟子列传是十分严肃而谨慎的,必据书传而求实,将七十七子按可信程度划分为三个层次,疑者宁阙。而商瞿列于第一层次的第二十二名,其前为颜回之父颜路,其后为“长不盈五尺”的高柴。《史记》以简洁肯定的文字写道:“商瞿,鲁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岁。孔子传《易》于瞿,瞿传楚人臂子弘,弘传江东人矫子庸疵,疵传燕人周子家竖,竖传淳于人光子乘羽,羽传齐人田子庄何,何传东武人王子中同,同传菑川人杨何。何元朔中以治《易》为汉中大夫。”而司马迁在《自序》中说到,他的父亲司马谈“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专史勤学,博览广识,身通“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而论其要指,为当时研习经史子集的一流大学者。他亲聆杨何释《易》,直接了解其传授过程,所以信实可靠度极高。再加司马迁长期接触国家文史档案,善于学习考察,自谓“年十岁则通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这种广泛涉猎、深入考证、务实求真而取得的史料,岂能轻易贬之曰“道听途说”?事实上,汲县魏冢发掘出来的《周易》经文及阴阳说,也可以证明,不仅《论语》无名的商瞿,而且还有孔子的得意门生子夏,作为魏文侯生前的老师,同样习传过孔子的《周易》之学。(www.xing528.com)
《史记》的孔子传《易》之说,至东汉再次得到著名史学家班固的认证。他在《汉书》中除对传《易》前期的师承次序略有调整外,总体上保持了《史记》的格局,并且明确肯定,孔子“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现代考古发掘获得的帛书《要》,同样写得很清楚:“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有古之遗言焉,予非安其用,而乐其辞。后世之世,疑丘者或以《易》乎?’”子贡问:“夫子信其筮乎?”子曰:“我观其义耳。吾与史巫同途而殊归。”疑孔之说,观此当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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