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陽繆鳳林
《經略復國要編》十四卷,附二卷,明宋應昌編撰。
應昌,字思文,别號桐岡〔一〕。其先會稽郡人,後徙仁和。生嘉靖十五年丙申十月,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第二甲進士,卒萬曆三十四年丙午二月,年七十一。未爲經略前,官至大理寺卿,事蹟詳黄汝亨所撰《行状》(《寓林集》卷十七)。
萬曆二十年五月,日本寇朝鮮,陷王京,朝鮮王李昖奔義州求救。七月,副總兵祖承訓率師與倭戰於平壤,敗績,中朝震動。八月,以應昌爲兵部右侍郎經略備倭軍務。二十一年十二月,應昌還朝,改顧養謙經略。
是編即紀其在經略任内及事後疏奏、文移、檄牘、函札,旁及各部題奏、朝鮮謝咨,排次載之。題曰『復國要編』者,以殫力彌年,朝鮮已失土地,舉尺寸還之故主(卷十二《與李臨淮侯書》),所謂復累朝恭順之屬國也(卷七《叙恢復平壤開城戰功疏》)。首列神宗敕諭及《華夷沿海圖序》《沿海四鎮朝鮮圖》及《圖説》,《圖》與《圖説》,即二十二年三月進呈底稿(卷十三《恭進海圖倭物疏》)。序則述任事之終始與繪圖爲説之本末也。次附《朝鮮乞援疏》及《部垣臺諫條議疏略》,略可考見朝鮮危急及廷臣論議之状。次正文十四卷,所載疏奏、移檄等,題目下附記月日。卷一至卷七,自二十年九月訖二十一年三月,每卷一月。卷八至卷十二,自二十一年四月至閏十一月,除卷十爲一月外,餘皆二月。卷十三,自十二月至二十二年三月。卷十四,自四月至十月,則辭職交代及當辭職前與辭職後之奏疏也。末附兵部、禮部等章疏及日使小西飛禀帖(日使名藤原如安,爲小西行長侍史,冒小西氏,爲飛彈守。此云小西飛者,由其自書『小西飛彈守』而誤也。卷九二十二日《報石星書》稱『小西飛彈守』,『彈』或作『驒』)。禮部最後一本議秀吉封爵『奉旨:「平秀吉准封日本國王」』,據談遷《國榷》及《明史》,乃萬曆二十三年正月事。《國榷》又載二月辛亥封平秀吉爲日本國王詔,而是編無之,則其成書之時,猶未及見是詔,蓋亦在是年春矣。
豐臣秀吉以不世出之梟雄,起人奴而主大國,猶未饜其所望。萬曆十八年(日本後陽成帝天正十八年)已平定全國,因朝鮮使者贈書於朝鮮王言:『將一超直入大明國,易吾朝風俗於四百餘州,施帝都政化於億萬斯年!』(朝鮮人安邦俊《隱峰野史别録》《壬辰録》)翌年,命九鬼嘉隆造大艦數千艘,頒朝鮮地圖,分八軍以嚮八道,以加藤清正、小西行長將第一、二軍迭爲先鋒,别置水軍,水、陸凡十五萬人。時朝鮮承平久,兵不習戰,李昖又湎酒弛備,猝島夷發難,望風皆潰。自二十年五月出兵至七月,八道幾盡没,旦暮且渡鴨緑江(《明史·朝鮮傳》)。明以朝鮮爲國藩籬,在所必争,以應昌爲巡撫山東時已謂『倭奴情形已著,春汛可虞』,有先見明,因命爲經略。
此後應昌之謀議、中倭之争戰及當時内外情形,皆可於是編考知,且多足補中日史乘所未備。如應昌進兵時日,《明紀》《明史紀事本末》及《明史》等都無可考,《行状》及錢世禎《征東實記》亦載焉不詳,據是編,則應昌以九月二十六日受敕首途,一面佈置各地防務,一面調將檄兵,蒐集芻糧、軍火、器械,十月終至山海關,十一月進駐遼陽,以倭奴畏寒,欲於十一月中旬發兵,而大將李如松尚羈寧夏,屡失事機,不得已於十二月初三先發吴惟忠〔二〕,初四又發錢世禎、王問所領兵渡江,初八如松至軍,大兵遂於十六日東進,二十五日誓師渡江,二十九日至朝鮮。二十一年新正初四至安定舘〔三〕,六日抵平壤矣。正月初八平壤之捷,《明史》及倭史多歸功如松,觀此編三、四、五諸卷,則戰前之預備、臨戰之方略,皆出於應昌之計,慮當時石星(兵部尚書)計無所出,欲倚沈惟敬〔四〕以成和議,不悦應昌之主戰,廷臣亦多尚客氣,而事掣肘,各處應調之兵,半以老弱充數,總計不足四萬,而如松意氣甚盛,尤須隱忍下之,又恐倭人乘虚入犯山東沿海,其處境之困難至矣。
二十七日碧蹄之戰,如松以輕敵至敗。觀二十一日《與如松書》,言『前者平壤倭奴雖衆,猶屬一枝,攻之宜急,今各路者總歸王京,其勢大合,且去愛州道路千里,其爲當慎,視前尤甚,必須俟我芻糧、軍火、器械併集充裕,然後進剿,方爲萬全〔五〕』。又二十五日《與如松書》、二十七日《檄如松》(皆見卷五),二月初三《檄如松》及《與如松書》(時如松敗訊未至),皆勸如松緩進。初三《與石星書》言:『李提督每每嗔人説倭盛,止見彼易與爲敵。』(皆見卷六)則如松之敗,固在應昌意料中矣。日史稱此戰『大破明軍,斬首一萬,追北至臨津,擠明兵於江,江水爲之不流』(《日本外史》卷十六)。吏科給事中楊廷蘭一本亦言『碧蹄一戰,士馬物故者過半』,雖可證是編陣亡官兵二百六十四員名,陣傷官兵四十九員名(《叙恢復平壤開城戰功疏》)之僞,然觀卷五二十五日《報石星書》言:『我兵過朝鮮者僅三萬六千餘,傷、斃平壤者又近千餘。』卷七《辯楊給事論疏〔六〕》言:『所調兵馬,事完之日,一一臣當發還,原册可稽,見在兵馬可驗。』後雖加入劉綎〔七〕川兵五千,至撤兵時,除撤回李如松等所領兵外,應昌猶議留二萬,則此役傷亡之數,要亦不能過大矣。
又如行長欲和,日使言出惟敬彌縫,且言行長以封王、爲王於明,觀是編附載兵部等衙門與藤原如安問答及如安《禀帖》,將本國一應人員姓名開報,則行長主持和議,及爲秀吉乞封,實有決心。蓋行長與清正不睦,意秀吉必以受封爲榮,而己得藉此固寵,故與惟敬勾結。至後日秀吉裂冠毁冕,則非行長所及料矣。惟王京之退,實以當時日兵大疫,糧食不給,三奉行與行長等懷歸之故。釜山之撤,則彈正小弼强諫秀吉與肥後内亂使然。
應昌以前者爲許和之效,後者爲防守之績,與當日情事不符。又德川家康輩智勇謀慮遠非行長等所及,而應昌惟知有行長、清正。卷十一初八《報石星等書》言『日本舊主,不佞原未有聞』,似不知日本除關白外尚有國王,則其於日事固亦未甚了了耳。
應昌爲經略時,年已五十七,萬曆二十一年召還後,翌年三月歸隱孤山,絶口不談東事。本書卷十四十月二十一日《辭免恩廕疏》言『在稽留峰下冷泉亭側』,『率妻子而躬耕南畝,抱弱孫而徜徉北牖』,參以《行状》及妻《顧淑人墓誌》(《寓林集》卷十五),應昌晚年生活歷歷可考。《國榷》二十二年九月後,於應昌即無記載。二十五年之役,朝廷論議,亦無人提及應昌,應昌是時已若物外人矣。
應昌死後,朝廷無恤典,《顧淑人墓誌》稱『守一爲母乞銘』,在應昌殁後十七年。時應昌猶未葬,蓋守一念其父功終必不泯,故留以有待,然應昌之功終不得白。今《寓林集》無應昌碑、傳、志銘,《明史》亦無應昌傳。《國榷》於退職公卿卒時,例書卒年及事略,於應昌亦失載。惟杭城孩兒巷西有『經略華夷』石坊,傳係表應昌之里者,今其跡尚在耳。
其書,則萬曆末王在晉之《海防纂要》曾録其《華夷沿海圖序》(《海防纂要》卷三作《華夷沿海經略序》)及奏疏數篇(見卷四,皆節録),題曰『平倭復國編』,不著卷數。黄虞稷《千頃堂書目》史部别史類著録曰『宋應昌《朝鮮復國經略要編》六卷』,蓋誤册數爲卷數,《明志》雜史類因之省去『要編』二字,皆與今名微異。乾隆時列爲禁書,見軍機處奏准全燬書目(蓋書名『復國』,爲滿人所諱言,其内容實與建夷無關也),四庫館臣遂亦未敢著録,惟於論侯繼國《兩浙兵制》時力斥應昌之罪與此書之失,曰:『此書(《兩浙兵制》)中《倭警始末》載朝鮮國王奏,二十一年九月、十月、十一月倭賊仍於慶州機張縣、蔚山郡麗陽縣、梁山郡等處肆意攻掠,而經略宋應昌爲倭奏請封貢乃即在此數月内,則倭之請貢非實可知。又載充龍港船商許豫偵知倭賊初敗於平壤,即食盡矢窮,思逃無路,乃以封貢議和,是墮其計。又稱倭賊素詐,議和後新造大艘十餘隻,將欲爲亂,恐和非實,與李昖所奏情事相符,乃應昌力主和議,反斥李昖妄奏,是二十四年日本之叛,應昌罪無可辭。此書實可以曲證史事,而應昌所著《經略復國要編》於李昖之奏、許豫之偵、遼東巡按之訐概不録入,則自張其功而匿其短也,此書又可以勘其謬矣。』(《四庫總目》子部兵家類存目)按應昌自始主戰,與封事始終不涉,《行状》辦之甚悉。以是編考之,二十一年正月初五,《報三相公(王錫爵、趙志皋、張位〔八〕)石本兵(石星)許兵科(弘綱)書》曾言:『惟敬之謀,斷不可從。』(卷五)碧蹄敗後,猶議增兵益餉進取王京,徒以如松稱病、將士思歸、石星一意和議,始附衆論,然猶力持撤兵必在三事遵行之後。及倭退釜山,嚴令諸將追擊。至送還王子、陪臣,倭移西生浦,尚竭力規畫留兵防守。其八月二十九日《講明封貢疏》申明始末講貢之説,并陳計處倭情之機(卷十),亦惟以封貢爲一時權宜之策。九月中,《檄宋大斌》《檄劉黄裳》《檄分守道》等皆計劃留守事,《報王錫爵石星書》則論防兵之不可少。其諭示朝鮮王、臣設險守國、攘外安内之政,尤言之再三(皆見卷十一)。十月二十九日《報石星書》言:『許儀後既有密書云「關白名雖求貢,其實欲明年窺犯中國,欲各海隅急行隄防」等語,胡不可信』『今日姑與封號,不過爲一時羈縻之計,中國沿海之防,何可一日玩弛』云云,較許豫之偵,言之尤爲透徹,倭之請貢非實,應昌固已知之。《提要》所云奏請封貢、力主和議、斥李昖妄奏,皆非事實。十二月初八《慎留撤酌經權》一疏,以留守爲經、封貢爲權,言:『朝鮮爲薊、遼、保、東喫緊屏翰,全羅、慶尚係朝鮮一國喫緊門户,今日禦倭之計,惟守朝鮮爲至要,守朝鮮之全羅、慶尚則尤要也。今之留兵,必不可撤於餘倭未去之時、朝鮮未備之初。遽爾撤之,萬一倭衆渝盟,乘虚入犯,朝鮮一國,決難居守。待彼復據,中國難免無事,則四鎮沿海徵調兵餉,恐不止一萬六千已也(卷十三)。』翌日,即上疏乞赐罷免,恭報交代。自後顧養謙一意主和,力主撤兵,卒有二十五年之役,是日本之叛,正坐不用應昌之説,而曰『罪無可辭』,撰《提要》者,固未嘗細讀是書也。(至不録許豫之偵、遼東巡按之訐等,蓋應昌之書體例使然。)
應昌東征時,袁黄、劉黄裳二贊畫參與密務〔九〕,後袁黄以條陳征倭之不利,與應昌分歧,劉黄裳則始終其事。《千頃堂書目》載『劉黄裳《東征雜記》』,惜今未見其書。(www.xing528.com)
《千頃堂書目》又有諸葛元聲《兩朝平攘録》五卷(第四卷紀倭犯朝鮮事),茅瑞徵〔一〇〕《萬曆三大征考》五卷(三、四兩卷言關白事),蕭應宫《朝鮮征倭紀略》一卷,沈思賢《經略復國情節》二卷,王士琦《封貢紀略》一卷,及楊伯珂《東征客問》、熊尚文《倭功始末》與不知撰人之《東事紀實》《東封始末》《關白據倭始末》等,書中惟《兩朝平攘録》四庫雜史類存目著録,北平圖書館尚有其書,《三大征考》日本亦有傳本,餘皆存亡莫卜。
是書諸家亦罕見著録,惟本館與北海圖書館藏有萬曆刊本。壬癸之際,日本駐寧領事曾託人来館傳録。今特付影印,並附録黄汝亨所撰《行状》與《顧淑人墓誌銘》於後,以廣其傳云。
校勘記
〔一〕桐岡 底本原作『桐崗』,按黄汝亨《明兵部左侍郎經略桐岡宋公配顧淑人墓誌銘》、萬斯同《明史·宋應昌傳》均作『桐岡』,當是,今據改。以下徑改,不出校記。
〔二〕吴惟忠 提要原作『吴維忠』,按本書正文均作『吴惟忠』,今據改。
〔三〕舘 提要原作『館』,按本書正文均作『舘』,今據改。以下徑改,不出校記。
〔四〕沈惟敬 提要原作『沈維敬』,按本書正文均作『沈惟敬』,今據改。以下徑改,不出校記。
〔五〕方爲萬全 提要原作『方策萬全』,按本書卷五《與平倭李提督書(二十一日)》作『方爲萬全』,今據改。
〔六〕辯楊給事論疏 提要原作『辨楊給事論疏』,按本書卷七《辯楊給事論疏(十七日)》作『辯』,今據改。
〔七〕劉綎 提要原作『劉鋌』,按本書正文均作『劉綎』,今據改。
〔八〕張位 提要原作『張位本』,按當時的内閣輔臣爲『張位』而非『張位本』,萬斯同《明史》卷三一〇、張廷玉《明史》卷二一九均有張位本傳,提要作者或將『張位本傳』誤作『張位本』之『傳』。此處『本』當爲衍字,今據删。
〔九〕務 提要原作『毋』,不通,今據文意徑改。
〔一〇〕茅瑞徵 提要原作『毛瑞徵』,今按上海圖書館藏《萬曆三大征考》天啓刊本作『茅瑞徵』,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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