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安史之乱后唐朝的没落,加上五代十国的混乱,宋代的国人早已没有汉唐那种睥睨四方、君临万国的心理,取而代之的是对外虏的威胁、内部的分裂以及国家重建的深深忧虑。在这种状况下,宋代前期一改前朝奢侈浮夸崇尚外味的风气,渐渐走向敦朴。比如,宰相吕大防在为哲宗讲解本朝祖宗家法的时候就说:
前代宫室多尚华侈,本朝宫殿止用赤白,此尚简之法也……不尚玩好,不用玉器,饮食不贵异味,御厨止用羊肉,此皆祖宗家法,足以为天下。
重点来了,“不贵异味”,言外之意,鹿茸熊掌这些奢侈品就想都别想了,羊肉就算顶好的了。羊在北方确实比较常见,北宋宫廷就地取材,这样就避免了长途运输。相比牛马,羊的食草量最小,相比猪而言,羊繁殖快,费料少,有个山头就能放养。除了吃肉,还能用羊毛做笔,羊皮给士兵做衣服,全身上下没一点浪费,对于连年征战的宋朝,战略储备还是要重视的。精打细算的赵宋朝廷还一度认为,牛作为下地干活儿的重劳力,宰了吃可太浪费了,所以为了保护畜力,政府干脆明令禁止屠宰耕牛,甚至祭祀的时候都用羊替代牛。要发家致富,节流开源,养羊这么高性价比的买卖,确实值得做一波。只不过,“尚简”的初衷是好的,“要奢侈,吃羊肉”奉行起来却变了味道,被悄悄替换成了“吃羊肉,不奢侈”,于是皇室每天的饮食中羊肉都妥妥地安排上了。但再不奢侈的肉,都怕量大,随着食羊群体的扩大,公私宴饮的大量消耗,羊肉的附加运输成本越来越大,羊肉价格持续上涨,到后来,羊肉反倒真的成了奢侈品。但不可否认的是,由宋朝皇室兴起的这波“尚简”风潮,直接带动了其后几百年上流社会的食羊风尚。
即使在今天的汉族眼里,羊肉也不是家家户户餐桌的必选项,在中原以及南方人的认知中,羊肉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游牧民族特色的食品,在北方人眼里,羊肉也和贵画等号。确实,跟猪鸡鸭肉相比,羊肉进入大众的认知是相当晚的,从魏晋南北朝大规模的民族融合开始,羊肉才渐渐在北方流行开,在南方也没什么市场。到了唐代,皇室与游牧民族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以及胡风的流行,使得社会上形成了一个完备的推动羊肉消费的系统,从皇室、官员到军队、富商,对羊肉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而到了宋朝,嗜羊的风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无论宫廷御膳、士人宴饮,还是民间婚丧嫁娶、烧香还愿,不管北方南方,羊肉在大场合中都是重要担当,如果案头没有一只羊,宴会就显得不上档次。
牛要用来干活儿,不能杀了吃,又加上“止用羊肉”为朝廷的祖宗家法,皇室的肉食消费几乎就全是羊肉了。比如史料记载,宋神宗时,开封御膳房一年消耗“羊肉四十三万四千四百六十三斤四两,常支羊羔儿一十九口,猪肉四千一百三十一斤”,相比猪肉而言,宋朝宫廷对羊肉的消费多出十倍,仁宗时御厨的消费更是达到顶峰,“日宰二百八十羊”,一年宰杀十万多只御膳羊。当然这些羊不全是皇帝吃的,皇帝们完美地诠释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己爱吃的绝对要分享,为了表示对大臣的礼遇,官员们的丧葬、生日、致仕以及节日宴请,皇帝都要赐羊,仅这一项,每年的消耗量就巨大。比如,宋太祖在一次春宴上,因为对大臣攻打太原的进言十分满意,“宴罢,赐上尊酒十石、御膳羊百口”。不仅如此,外交交往中,羊也是馈赠佳品。(www.xing528.com)
除了皇室,宋代的官员群体也是羊肉的忠实消费者,其实按照当时的工资标准,一般的公务员是吃不起的,衙门三班每个月的薪水大概在七百钱。大中祥符年间,有一个人在驿馆的房间题诗一首:“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大概也是因为俸禄太少,羊肉又太好吃,朝廷大笔一挥,决定高薪养廉,干脆一部分俸禄用羊肉结算好了。比如,大中祥符二年(1009),宋真宗下诏规定:凡是去外地没带家属赴任的官员,除俸禄外,每月“许分添给钱赡本家。添给羊,凡外任给羊有二十口至二口”。这一诏令后被沿用。宋代官员最多时约四万人,依诏令推算,仅此一项宋朝每年都要消耗数百万只羊,因此各地为了供给皇室、官方接待、官员分发、祭祀等,开了很多国营牧场。民间的养羊业也十分发达,特别在北方地区,几乎家家养羊。神宗时,知太原府韩绛就说过,当地的“驼与羊,土产也,家家资以为利”。民间养的羊,除了当地百姓吃,官方还会收购,因此,养羊是有利可图的。南方的养羊业虽然不及北方,但也很普遍。随着宋王朝南渡,黄河流域大量的居民随之南移。他们把大批原来生长在晋冀鲁豫的绵羊带到南方,利用当地养蚕剩下的蚕沙、桑叶来喂羊,一方面这些食料本来就是就地取材、变废为宝,另一方面,蚕沙桑叶清凉去火,羊吃了反而去除了体内湿热,不容易生病,经过漫长的本土化适应,一种耐湿热的著名品种—湖羊—横空出世。
大量的羊经过饲养涌入市场,不但由社会上层人士消费,也在富人阶层中备受欢迎。比如在北宋汴京,大街小巷的肉铺、饭店都有很多羊肉菜点:“大凡食店,大者谓之‘分茶’,则有头羹、石髓羹、白肉、胡饼、软羊、大小骨角、炙犒腰子、石肚羹、入炉羊罨、生软羊面”。而随着宋皇室南迁,北方的食羊风气也被带到了南方,临安的羊肉消费同汴京相比也不遑多让,“杭城内外,肉铺不知其几”,临安甚至出现了专门经营羊肉食品的大酒店,又有肥羊酒店,如丰豫门归家、省马院前莫家、后市街口施家、马婆巷双羊店等。不只大城市,甚至连一些偏远的南方地区,也有食用羊肉的记载。例如,陆游离开鄂州途经一个农村过重阳节时,就写道:“自离鄂州,至是始见山。买羊置酒。盖村步以重九故,屠一羊,诸舟买之,俄顷而尽。”一只羊,刚杀了不一会儿就卖完了,可见羊肉大受喜爱。事实上重阳节吃羊肉已是当时的一种节俗,因为在临近冬天的重阳节时,吃羊肉可以防寒温补,抵御病侵。中医认为羊肉性温而不燥,可以暖中驱寒、温补气血、开胃健脾。
到了元代,因为大批习惯吃羊肉的蒙古人和色目人迁入北方农业区,羊肉的地位就更不可撼动了。元朝皇帝的御膳,每日“例用五羊”,末代皇帝即位后“日减一羊”都被认为是省吃俭用的贤明之举。但凡官家大宴会,羊肉必出场。民间对羊肉的偏爱与宋朝相比,也有增无减。富家子弟们早上起来“先吃些个醒酒汤,或是些点心,然后打饼熬羊肉,或白煮着羊腰节胸子”。吃羊,已经渗透到了土豪富贵阶层的日常中,大家吃的可不只是羊,更是一种优越感。
而到了明朝,猪肉渐渐流行,到清朝更是逆风翻盘,成了汉族的主要肉食,羊肉称霸的黄金时代,也随着历史渐渐暗淡,成为了那个时代独特的记忆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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