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湖北人在四川为官,一向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大发横财。他为了禄位高升,不惜巴结权贵,大肆行贿,因此而获得调任江宁藩司之职。当他出川赴任之时,正值秋高枯水季节,船不通航,只好打道陆路而行。可这位藩司大人又怕陆路多有盗贼,只好严加戒备,以期万无一失。于是,下令征派民夫千人给他抬行李,又以卫兵数百人加以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走在驿道上,队伍前后长有数里,声势十分了得。
夔州府所属开州、万县之间,有一个名为陈老三的大盗,占山为王,远近闻名。此时得到部下报告,说藩司大人赴任所带辎重甚多,心中大喜,当即表示要对他下手。可部下说藩司大人戒备森严,下手不易。陈老三却捋着胡子笑道:“只要老夫想提刀,就有本事把肉割来!”接着,又有探子继续报告,说藩司大人所带黄金白银约有数十万,还有珠宝价值为金银之倍。陈老三闻报更为兴奋,连称:“太肥了!”于是,马上选派精壮弟兄百余人,牛五十头,并向他们如此这般地授计而行。
陈老三所占山头,山恋起伏,地势险要。驿路在山下,中间有十七八里为过往必经之官道。道旁每隔五六里路,便有茅屋数十家,常见酒帘在风中飘扬,为商旅行人打尖的好去处。山中林木森森,小道崎岖,数十里外即为大江,那里芦苇箐密,有小艇数十艘潜藏其中。每次劫获之物,先藏在山中,然后经小道分运长江一带口岸进行销赃,可以说这就是他们畅通无阻的后门。
藩司大人抵达万县,就获悉了将有盗贼劫掠的情报,大队人马不敢再往前走。然而停下来等待终非长计,而且又不能绕道而行。思考多时,不得已又补充卫兵,命令他们时时处于戒备状态,以防不测发生。队伍渐近山麓,藩司大人见林深路险,大起疑心,立即命令手下乘马先行探路,谨慎前进。走了十多里,发现道路愈来愈窄,仅能容纳一架车马通过,而两旁悬岩峭壁,令人心惊胆战。森林中不时有鹞鹰见人惊飞而起,凄厉的叫声在山谷中回应,听之毛骨悚然。对此,藩司大人害怕已极,心想这里如有强人,岂不完蛋了吗?谁知心虚着再往前走,渐渐出了山谷,竟然没有出现意外情况,心里便稍微安定了些。复行十余里,见日已落,举目四望,仍是荒野一片。踌躇之际,忽见山坡上有一个砍柴的樵夫,藩司大人连忙命从人去向他打听前面有无市集。樵夫说:“距此六七里,有居民数十家,那里可投宿。再往前走,要赶四五十里路才有人户,今天已到达不了。”
“这地方有强人吗?”从人又问。
樵夫沉吟一会说:“没听说过有强人,只晓得山中有老虎,夜里常出觅食人畜,我们住在附近的乡邻都很害怕。”说完,各自担着柴走了。(www.xing528.com)
从人将樵夫所言作了禀告,藩司大人心中甚喜,暗想山中既有老虎出没,肯定就不会有盗贼存在,而且我们人多势众,纵然有虎也不可畏,于是命令继续前行。但走了一程,陡然看到大山横在眼前,高峰插天,羊肠一线,民夫、卫兵们都感到难以攀登,止步不前。藩司便以樵夫所言鼓励大家,说前面不远即有人户可寻,到那里便可安心休息,这样大队人马又才艰难地继续赶路。翻过一座荒山之后,果然发现有倚山临路的茅屋数十间,鸡鸣犬吠之声传来,俨然集市村落。藩司大人忧心忡忡地越过险恶山道,见到这里有人家可以打尖,心里十分高兴。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他便命从人去店家商洽食宿事宜。这几十家人当中,有开客店的,有开酒肆的,但藩司所带人多,容纳不下,只把他和眷属安排住在屋里,余下民夫和卫兵,安置在村头大树之下的岩洞中。然后,店家便命人杀猪宰鸡,舂米煮饭,准备饮食,十分忙碌。民夫和卫兵们经过一天的路途劳顿,精疲力竭,见有陈年老酒出售,且售价低廉,一个个喜出望外,纷纷出钱沽酒,大家争相畅饮。村里几家酒店所存美酒数十坛,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出售完毕。
藩司大人此刻正与家眷在一起用膳,感到自己住在茅屋里,而兵士和民夫仍然露宿在岩洞中,心里惴惴不安,便出来向大家表示问候。当他见到大伙正在开怀畅饮,并无怨言时,方才回屋安歇。由于此行携带巨资,加之路程遥远,一时难以到达江宁,入夜时他心绪不宁,在床上辗转不能成寐。半夜鸡鸣之际,忽闻呼啸之声从远处传来,山鸣谷应,如风起潮涌,声势非同小可。藩司大人情知有变,急呼左右,可平日身旁侍从,无一应者。他顿时感到事态不妙,旋即冲出茅屋,只见侍从和民夫们一个个酣卧在地,熟睡不醒。他忙用脚一个一个地踢,也仅有一两人醒过来,其余大多数人都烂醉如泥,犹如死人一般。藩司大人连声叫苦,无计可施,眼睁睁看到自己大祸临头。果然,不一会手执大刀阔斧的村夫好汉,随着呼啸声杀来,一家家茅屋均被破门而入,少数酒醒了的吓得面无人色,被抓住上了五花大绑。藩司大人更是吓得躲在床脚,不敢出声,但仍然逃不掉村夫们的搜索,终于被俘,然后又被押着翻过山岗,至一草寨。进房之后见踞案高坐的头领,正是威风凛凛的陈老三。此刻,押送的人便将藩司大人往地下一摔,喝道:“快跟大王跪下!”
藩司见这场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点也不敢反抗,命跪即跪,连忙叩头,哀求着说:“请大王饶命!”
陈老三见他如此狼狈,讥笑着询问其姓名、籍贯、官阶等情,藩司大人不但一一如实回答,而且再次叩头乞怜。一副贪生怕死之相,更令陈老三所不齿,当即拍案骂道:“你这狗官,非怪你有这么多启发,原来都是用阿谀逢迎的奴颜媚骨换来的,真是卑鄙龌龊,厚颜无耻。”(所谓启发,乃是江湖黑话,指的就是资财钱帛等物)。藩司大人面对陈老三的斥责,只敢连声称是,不敢有半个不字。接着陈老三又说:“你身为藩司大员,竟然对我山大王低三下四,叩头求饶,可见你平日在上司面前摇尾乞怜的丑态,实在令人恶心。我今天要杀你,就好比杀一条狗那么容易。可是,我不屑用你那肮脏的血污了我的宝刀。”说罢,命令手下弟兄脱光他的衣服,又抬来两块重达数百斤的巨石,一块压其一手,另一块压其一足,然后就正告藩司大人说:“明天会有人来救你。但你回家之后,要给我告诉那些贪官污吏,叫他们括地皮发财,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你就是榜样,总有一天会落在我手头的。”说完,命手下弟兄牵出早已备好的数十头牛,将所得辎重行李分别驮在牛背上,驱赶着满载而去。
第二天早上,民夫和兵士们酒醒过来,发觉所带资财金帛已被洗劫一空,一个个面面相觑,惊惶失措。其中有胆大的慢慢查看行劫现场,方才在半山茅屋中发现其主子,他的一只手和一只脚已被压断,幸而尚有一口气赖以存活。这位苦心钻营的江宁藩司虽被救归家,但已成残废,最后落了个贫病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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