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父母离开时间的拉长,隔代留守家庭儿童逐渐适应了由祖父母监管、照顾的留守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与其他儿童的生活会完全相同。在当前为数不多的对隔代留守家庭的研究中,多数观点认为留守家庭的儿童容易在人格发展、亲子关系以及学习等方面出现问题[3]-[5]。笔者无意对这些研究进行评论,的确,父母监管的缺失会对留守儿童带来一定影响,但一味强调消极影响难免落入“问题取向”的分析范式,其实多数儿童在逆境中具有自我调整与适应的能力[6]。访谈结果也证实,儿童在与祖父母的社会互动中具有最大化自己利益的生存策略。
我在学校住校,每周六爷爷都去接我,回了家就有好吃的,爷爷奶奶对我很好,他们把好吃的都省给我吃……我周末先回家做作业,白天要么去同学家,要么同学来我家一起做作业,也看电视。爷爷经常问我学习情况,叮嘱我注意安全、听老师的话,不要跟同学闹矛盾。我在学校很老实,回到家也尽量听爷爷的话,一般不惹他生气。(HF08,男,13岁,初中三年级)
HF08与祖父母相处的关系非常融洽,祖父母对他在家中的表现很满意,但是,这种融洽关系并不是开始就有的。
父母走了刚走的那段时间,爷爷和奶奶经常唠叨,尤其是下地干活回来。一唠叨我就不搭他们腔,有时候也吵,有一次周末到同学家去玩,没有给爷爷说,(他们)找了我很长时间,回来就狠狠训了我一顿。后来我就不给他们闹了,要不他(爷爷)生了气,每次我要钱或者有什么要求他都要教育我很长时间才给,现在好了,总是夸奖我听话,学习认真,一般我想要什么都给买,有时候出去和同学玩上一天他也不会生气。
父母离开后,家庭关系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虽然祖代与儿童的社会角色没有发生变化,但角色所承担的功能却和过去有了很大的区别。过去,祖父母与孙代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情感上的互动,而现在,祖父母要承担起父母对子女的教育、抚养、照看等多种责任。因此,在父母外出后,祖父母与孙代之间的互动需要一个双方互相适应的过程。但祖父母因年龄、文化水平等,很难在互动中充分地改变自己,对孙子女的评价也主要注重其外在表现,甚至只要“听话”“好好学习”,祖父母就会感到满足。这种情形下,会使得更多的儿童改变自己,来“迎合”祖父母的这种监护特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在与祖父母的互动中,经过多次 “试错”,可以找到对自己有利的行为方式。HF08在经历了和祖父的摩擦后,逐渐发现自己在何种表现之后,才能创造出自己更喜欢的生活环境,所以他一再强调不能“惹爷爷生气”,既为自己争取到了“物质利益”,也争取到了更多的活动空间。
在和另一个比HF08小5岁的个案HM04的访谈中,同样发现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在家庭互动中的策略化行为方式。
爷爷奶奶一般都不训我,就是给我买东西的时候舍不得,要是想买,我得说很多好话,一般不惹爷爷生气,他们生气了,就说不管我了,把我送到爸爸妈妈那儿去,给我爸爸打电话,但只要我一说好听的,他们就不生气了。要不真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爸爸妈妈)会再训我的,他们(爸爸妈妈)说了,不听话就别想买任何东西。(HM04,女,8岁,小学一年级)
HM04采取撒娇的方式来缓和与祖父母的关系,也许一开始是不经意而为之,但多次使用后,就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解决问题的方式,HM04也能够觉察到这种方式对自己生活的意义所在。
但并不是所有的隔代留守家庭的儿童都通过这种“委婉”的方式来处理代际关系中的冲突。
2. 学校生活中的适应
调查地区的教育行政部门与学校对留守儿童问题较为重视。学校要求班主任进行了留守儿童的专门登记,包括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的详细家庭信息,以便进行家校沟通,学校根据家庭情况对留守儿童给予经济上的补贴或奖励。但是,由于多数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不在学校寄宿,家庭居住地较为分散,所以对于学生在学习、心理上的问题,老师很难采取具有针对性的措施,且往往是在注意到学生在校的异常表现时才进行补救性的处理。老师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信息的了解,一是来自他们在学校中的直接表现,比如学校纪律的遵守、学习成绩的波动等,二是来自对同学们的询问。因此,在学生没有明显的不良表现时,老师很难及时发现他们的问题。
上学都是和同村的同学一块,没逃过学也不敢逃学,(要是逃学)老师马上就会给家长打电话的。即使请假,老师都会给爷爷打电话核实,老师对我们抓得最紧的就是不能逃课。在学校里老老实实上课,下了课和同学一起玩儿,也很好啊,只要不出事儿,每天都是这样上课、放学。(MF02,男,12岁,初中二年级)
从访谈来看,MF02与其他同学的学校表现没有什么不同,但经过进一步询问,MF02意识到老师们对他们的要求更加严格,因此在学校生活中有着自己的策略性原则。
也有经常撒谎、逃学的同学,但是我尽量不和他们在一起玩。好几次有同学喊我到学校外面去,我都没有答应,要不,老师会认为我也是个坏学生,而且跟着他们也真的学坏了。学习成绩不好不要紧,表现不好老师会告诉爷爷,爷爷就会告诉爸爸妈妈。(MF02,男,12岁,初中二年级)
没有了父母的监管,并不意味着这些儿童一定会放纵自己,如何表现才能得到老师和家长的认可,他们有着自己的价值判断与行为方式。(www.xing528.com)
同伴关系是儿童除父母及亲属以外的一个重要的社会关系,同伴交往是儿童社会化的一种重要手段[7]。调查中发现,同龄群体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生活具有重要意义。MM05,一个10岁的小女孩,父母外出打工四年了而且从来没有回过家,她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同生活,当我们到她家中进行调查时,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是不是还要到×××(另一个同班不同村的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家?”可见同样经历的伙伴在其心目中的位置。
我和×××是班里关系最好的,我们经常课下时间在一起聊天,主要是她找我聊,聊得最多的是她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给她买了什么东西,我也愿意听,开始她也问我妈妈回来没有,我总是回答没有,后来她了解到我妈妈几年都没回来了,就不再问了,她妈妈买回来的好吃的,她都分给我,有一次还送给我了新文具盒。(MM05,女,10岁,小学四年级)
共同的生活境遇使这些孩子有了共同语言,在情感上产生了共鸣,从而结成了较为稳定的伙伴关系。这种自发性的“小团体”成为隔代留守家庭儿童情感表达的重要空间,在一定程度上舒缓了他们对父母离开后的情感紧张。除此之外,他们也不排斥在同学中形成的其他类型的同龄群体。
和同学处的关系都挺好的,在学校也感觉不出来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就是想起来他们回家有妈妈陪他们,心里(会)不舒服,但是在一起玩就没什么了。我经常邀请同村的同学到家里来一起看电视,做作业,有时候也有邻村的同学,他们也愿意来,都是很好的朋友。爷爷奶奶一般不管,要是到他们家就不行了,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不高兴。(MF06,男,11岁,初中一年级)
相比心理和学习问题,隔代留守家庭儿童的安全对祖父母来说更为重要。只要孩子能在看得见的地方,至于他们在干什么,祖父母都较为宽容,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利用这一条件,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加强了与同学的互动。
另外,还有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与同学搞好关系的其他方式,比如分享父母从城里带回来的食品、图书以及电子产品等,为他们融入群体提供了帮助。对普通同学的访谈证实,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作为一类人群在班级中并没有被“标签化”,在与老师或同学的交往中,自然也不会受到排斥。
3. 争取利益:主动性的适应
在家庭生活与学校生活中的表现,可以看作是隔代留守家庭儿童做出的一种合乎生活情境的适应方式。在调查中,我们也注意到他们对留守生活的另一种适应,即利用自己所处的特殊家庭结构形式,为自己争取到比普通儿童更多的利益。
爸爸都是过年的时候回来,妈妈回来的多一些,每次妈妈走的时候我都能提点要求(买东西),只要不是太过分,妈妈一般都会满足我。春节的时候就更好了,爸爸回家前一打电话,我就告诉他我想要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去年最好了,我让他给我买了个学习机,我们班里好像还没有用学习机的。(MM05,女,10岁,小学四年级)
由于常年外出打工,外出务工父母会因照顾不到孩子而心生愧疚,因此当孩子提出物质上的要求时,一般都会作为一种补偿来满足他们。隔代留守家庭儿童普遍都有主动向父母索要衣服、玩具甚至电脑的经历,相比其他同伴,他们得到了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个案MF06多次要求爸爸买电脑,并最终得偿所愿,在所调查农村地区,即使是非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也少有孩子拥有自己的电脑。
这种主动性的适应,不仅体现在隔代留守家庭儿童与父母的互动中,还体现在其与祖父母的日常生活中。
想买零食的时候就给爷爷奶奶要钱,只要不是天天要,他们还是给的,有一次没给我,我问爷爷,爸爸不是走的时候给你们留了钱吗?爷爷只说,给了钱也不是买零食的啊,但最后还是给我了。(MF01,男,7岁,小学一年级)
俗话说“隔代亲”,加之中间一代的缺失,祖父母很难拒绝孩子生活上的要求,隔代留守家庭的儿童经常会因要购买零食、玩具等花费较小的东西而向爷爷奶奶伸手要钱,爷爷奶奶一般也都满足他们。
由此可见,父母因在情感上不能满足孩子,从而有意愿在物质上予以“补偿”,祖父母因其对孩子监管的“尴尬地位”也无法拒绝生活上的要求,这给隔代留守儿童更好地满足自己的物质性追求留出了较大的空间,也是他们主动性适应策略得以实现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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