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戏曲发展到宋代达到了成熟阶段,在元代形成了一个高峰。元代杂剧有很多作品表现了妓女的悲惨命运,充满同情地描写了她们在精神和肉体所受的创伤和痛苦。元杂剧中的妓女,有些是官妓,要随时听从官府的传唤应奉歌舞,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处罚和拷打。因此妓女们整天提心吊胆,处处小心谨慎,正如《谢天香》中的谢天香所说:“你道是金笼内鹦哥能念诗,这便是咱家的好比似,原来越聪明越不得出笼时。能吹弹好比人每日常看伺,惯歌讴好比人每日常差使。我怨那礼案里几个令史,他每都是我掌命司。先将那等不会弹不会唱的除了名字,早知道则做个哑猱儿。”“我这府里祗候几曾闲,差拨无铨次,从今后无倒断嗟呀怨咨。我去这触热也似官人行将礼数使,若是轻咳嗽便有官司。”这些妓女毫无人权,有时被官府用作政治斗争的工具。如《风光好》中南唐丞相宋齐丘和金陵太守韩熙载为了制伏北宋使者陶谷,令妓女秦弱兰假扮驿妇前去引诱陶谷,使他羞归宋朝。那些家妓的命运也并不比官妓好,关汉卿《调风月》中小千户诱奸了婢女燕燕又将她一脚踢开,并故意让她到别人家为自己提亲,以此对她进行羞辱。燕燕满肚苦水无处倾吐,只得独自发泄说:“出门来一脚高一脚底,自不觉鞋底儿着田地。痛怜心除他外谁根前说,气夯破肚别人行怎又不敢提。独自向银蟾底,则道是孤鸿伴影,几时吃四马攒蹄。”青楼妓女还要受到鸨母残酷的压榨。鸨母把妓女当作摇钱树,不管死活地让她们拼命赚钱,致使他们的身心受到极大的伤害。《青衫泪》中裴兴奴说道:“他银堆里舍命,钱眼里安身,挂席般出落着孩儿卖。”“折倒的我形似鬼,熬煎的我骨似柴。”然而鸨母不把她们的油水榨尽是不会罢休的。《金钱池》中杜蕊木娘向母亲请求从良,她母亲却恶狠狠地说:“丫头,拿镊子来镊了鬓边的白发,还着你觅钱哩!”杜母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尚且如此狠毒,对其他的妓女可想而知。对金钱的贪婪追求使鸨母们丧失了天良。上述几个杂剧所演的故事,都是元代以前的历史题材。然而与元代散曲互相参照,可以看到这些剧目对妓女悲惨命运的描写,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现实状况。
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妓女渴求获得自由,从良嫁人,过正常人的生活。几时将缠头红锦,换一对插鬓荆钗”,表达了妓女的愿望和心声。她们把希望寄托在文人学士身上,向他们倾注了真挚的爱情。为了向自己所爱的人表示忠贞,不怕威胁利诱,闭门谢客。《云窗梦》中郑月莲坚定地表示:“你使尽那不疼钱,也买不转我意马心猿。”《玉壶春》中李素兰剪发以明志,《曲江池》中李亚仙大义凛然地说:“我和他埋时一处埋,生时一处长,任凭你恶叉白赖寻争竞。常拼个同归青冢抛金镂,更休想重上红楼理玉筝。”妓女付出的爱情从文人学士那儿得到了回报。元代的知识分子由于政治和经济地位的低下,使他们与妓女有更密切的关系,共同的生活遭遇使他们能以同情、尊重的态度对待妓女,而不象以往的士人那样对妓女采取欣赏或充满闲情逸致的嘲风弄月、打情骂俏的态度,从而在他们之间就可能产生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真挚热烈的爱情。《谢天香》中柳永与谢天香分别之际,几次三番求钱大尹照顾谢天香,显得情深意切。《金线池》中韩辅臣再三向杜蕊木娘表白自己的爱情,甚至以跪相求。
在元杂剧描写文人学士和妓女的戏中,往往插进了第三者——商人,构成了士子、商人和妓女的三角恋爱,给元杂剧增添了新的内容。在元杂剧中,商人都是粗鄙村俗的人物,外貌举止令人讨厌。但她们凭着雄厚的经济实力,与士子争夺妓女,并往往取得了胜利。郑振铎《论文人所写商人士子妓女间的三角恋爱剧》一文说:“元这一代的经济力量是怎样强固的抓住了这些戏剧、散曲,而决定其形态,支配其题材的运用之情形,也可于此得见之。”然而这些戏曲大多出自落魄的知识分子之手,因此他们时常在剧本最后加上一道光明的尾巴:让士子赴考得官,从商人手中夺回妓女,结果形成秀才与妓女相爱,商人买通鸨母抢夺妓女,最后秀才中状元而与妓女重新团圆的模式。“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这种固定的模式对中国戏曲影响极深。
中国戏曲在明代后期,随着汤显祖《牡丹亭》的问世,形成了第二个高峰。在晚明思潮的影响下,明代戏曲中的爱情剧从肯定的人情欲出发,鼓励青年男女冲破封建礼教的禁锢,去争取爱情自由和婚姻幸福。那些以妓女为题材的作品,同样显示出把爱情自由和个性解放结合起来的时代特色。吴炳的《疗妒羹》和朱京藩的《小青娘风流院传奇》都是写侍妾乔小青不堪受大妇虐待,在他人帮助下逃出主人家改嫁别人的故事,吴炳通过剧中人杨器之口提出,妇女“嫁错了人的,不妨改正。”在《小青娘风流院传奇》中,有人对小青说:“做妇人家的有三等三样,第一等嫁夫不着的吞声忍气,完贞百年,这叫做圣妇。第二等嫁夫不着的怨庚恨贴,绝欢自度,这叫做贤妇。第三等嫁夫不着的,舍其小节。从其大权,择良自配,选美相从。古者当垆不耻,赠拂不羞,章台之柳,西厢之莺,氵敕园之诗,曲江之酒,亦匪一人。这都叫做才妇、杰妇。依老身说,小青儿,你到学了第三等的最得便宜。”作者将妇人从道德上分为三等:自觉恪守封建道德的是圣妇,被迫遵守封建道德的是贤妇,敢于冲破封建道德,争取自己幸福的是才妇、杰妇。作者虽然对这三种妇人都加以肯定,且将圣妇放在第一等,但实际上是将道德观念和现实的价值判断相分开,鼓励人们去做才妇、杰妇。在明清传奇和杂剧中,有不少描写妓女争当才妇、杰妇的作品。
在描写妓女题材的戏曲中,成就最高,名声最大的作品无疑要算孔尚任的《桃花扇》。《桃花扇》借李香君和侯方域的离合之情,抒写南明一代兴亡之感,在爱情和政治的交织中塑造了一位既忠于爱情,又坚守民族大义,个性鲜明、血肉丰满的妓女形象。李香君是秦淮名妓,她不仅色艺非凡,而且有强烈的正义感,曾得到当时复社领袖人物张天如、夏仲彝的赞赏。明末东林、复社文人代表中小地主和市民利益,与代表大地主的魏忠贤阉党展开了一连串的斗争,赢得了东南各大都市人民的好感。李香君站在东林、复社一边,对阉党表现出极大的憎恶。当李香君与侯方域定亲时,阉党余孽阮大铖为了讨好复社名士侯方域,借他之力摆脱目前困境,伺机东山再起,便通过杨文马总送去丰厚的妆奁。当侯方域知道阮大铖的企图后,说道:“俺看圆海情辞迫切,亦觉可怜。就便真是魏党,悔过来归,亦不可绝之太甚,况罪有可原乎。定生,次尾,皆我至交,明日相见,即为分解。”李香君怒道:“官人是何说话,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官人自处于何等也?……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俺妆奁,便要徇私废公;那知道这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说罢,将阮大铖送来的簪珥裙衫扔作一地。在侯方域的软弱动摇映衬下,李香君嫉恶如仇,深明大义的性格表现得相当突出。明朝覆灭后,福王在南京组建小朝廷,阮大铖依附马士英掌了大权。阮大铖为了报却奁之羞,怂恿马士英强迫香君嫁给漕巡田仰。李香君誓死不从,最后不惜血溅诗扇,以死守楼,显示出她对爱情的忠贞。后来阮大铖借福王之旨,宣召李香君进宫演唱他创作的传奇《燕子笺》。李香君甘冒杀身之祸,借演出之机,在筵前痛斥马士英和阮大铖等权奸:“堂堂列公,半边南朝,望你峥嵘。出身希贵宠,创业选声容,后庭花又添几种。”“东林伯仲,俺青楼皆知敬重。干儿义子从新用,绝不了魏家种。”从《却奁》到《骂筵》,作者通过一连串的戏剧行动,塑造了一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集侠骨和柔情的于一身艺术形象。象这样的妓女形象,在中国戏曲史上也许是“空前绝后”的。(www.xing528.com)
戏曲作为舞台艺术,必须经过演出进行二度创作后才告成功,这个任务就由戏曲演员,在古代即是瓦栏妓和家妓来完成。元代是杂剧的黄金时代,产生了许多优秀的杂剧演员,据《青楼集》所载,善杂剧者有珠廉秀,顺时秀、王玉梅、朱锦绣等数十人,她们的技艺都具有相当高的诰诣,如珠帘秀能演各种角色,“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顺时秀“杂剧为闺怨最高,驾头,诸旦本亦得体。”明代的戏曲演出,除了民间戏班,家乐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家乐在文人们的精心调教下,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平,其中最负盛名的是阮大铖的家乐,张岱介绍说:
阮园海家优讲节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余在其家看《十错认》、《摩尼珠》、《燕子笺》三剧,其串架斗笋,插科打诨,意色眼目,主人细细与之讲明,知其义味,知其旨归,故咬嚼吞吐寻味不尽。
明代士大夫广蓄家乐,主要用于自娱和招待客人。明末清初李渔组织的家乐,已具戏班的规模,并经常到各地达官贵人门下演出,以传统说法是“打秋风”,用现在的眼光看就是作商业性演出。从李渔所著《乔复生·王再来二姬合传》,可以了解其家乐的情形。李渔的家乐由姬妾组成,这些姬妾都是用金钱买来的。乔复生是他在平阳购得,王再来则购于兰州。这些姬妾要经过严格的艺术训练。李渔教乔复生词曲,“未习词曲,先正语言”,让她改掉北地方音,专习吴语。“随行婢仆皆南人,众音嘈嘈,彼则恃为齐人之傅,果如期而尽改,俨然一吴侬矣。”随即选择教师教复生度曲,“此时身已入秦,秦俗质朴,焉得授歌之人?适有一金阊老优,年七十许,旧肃王府供奉人也。失主无归,流落此地,因招致焉。始授一曲,名《一江风》”。后来购进王再来,则由乔复生教其习曲。李渔家班颇齐全,有扮演各种角色的人选。再来学成后,复生说:“而今而后,我始得为偕凰之凤,合埙之箎矣,请以若为生而我充旦,其余脚色,则有诸姊妹在。此后主人撰曲,勿使诸优浪传,秘之门内可也。”“时诸姬数人,亦皆勇于从事。予有不能自主之势,听其欲为而已。”家乐之设,初为家庭娱乐和宴饮宾客,“岁时伏腊,月夕花晨,与予夫妇及儿女诞日,即一樽二簋,亦必奏乐于前;宾之嘉者,友之韵者,亲戚乡邻之不甚迂者,亦未尝秘不使观。”后来李渔携家乐巡迴演出,“予数年以来,游燕、适楚;之秦、之晋、之闽,泛江之左右,浙之东西,诸姬悉为从者,未尝一日去身”。所演剧目,“于自撰新词外,复取当时旧曲,化陈为新”。诸姬除演剧,还要侍寝,复生曾为之生一女儿。诸姬在家庭中的地位低于妾,实则家妓耳,“予夫出门时,诸姬中有一善妒者,好与人角,予怒而遣之。再来不解予意,谬谓一遣百遣,乃向内子及诸妾曰:‘生卧李家床,死葬李家土;此头可断,此身不可去也。’内子故设疑辞难之曰:‘主人老矣,不若乘此芳年,早求得所之为愈。’再来曰:‘主人老,而主母之中,尽有艾者;诸艾可守,予独不能安于室乎?’诸妾又曰:‘我辈皆有子,汝或不生,后将奚恃?’”再来称诸妾为主母,姬妾之间尊卑分明。李渔此文,为研究明清时家乐和私人戏班的情况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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